拼桌

中午，就餐时间。
市区一酒店。
餐厅里已有不少客人，有叫茶水的，有点菜的，还有的已经在用餐。
一位老人进入酒店，环视一下，在一张方桌前坐下。老板赶紧上前招呼：“您吃点什么？”老人并不作声，眼睛扫视着餐厅里的其他客人。这老人看上去有八十多岁，面目清瘦，精神矍铄，穿着得体，干净整洁，看着像是一位老干部。老板顺着老人的目光看了一圈，再问老人一声：“您是吃米还是吃面？”老人看着老板，轻声说：“米、面都行。”顿了一下又说：“只是，我……我有点要求。”老板热情地说：“老先生，我们这是大酒店，各种菜式都做得出，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老人手指着几位散座客人轻声说：“我只要一碗米饭，一个清蒸刀鱼，一个菠菜豆腐汤。麻烦你请那边几位过来和我一起用餐，他们的餐费我来付，谢谢你。”老板点了点头朝那几位散坐客人走去。老板走到几位散座客人旁，轻声地说着什么，不时用手指一下这边的老人。一会，就听有人大声嚷嚷：“什么玩意儿！吃个饭还要人陪？皇上？”老板脸上陪着笑，不停地说着好话，可是嚷嚷声越来越大。很多正在就餐的客人也停止用餐开始指责老人。说的话也越来越尖刻，越来越难听。
老人始终保持着挺直的坐姿，两眼平视，两腮不时地鼓起，表情看上去似乎有点难过或是愤怒。
餐厅里一片哗然，指责声、骂声此起彼伏。有个餐客情绪激动，一边说着粗话，一边掏出一沓钱来，非要老板把老人拉过来陪他吃饭。甚至有人喊着要把老人赶出去。老板已无法控制局面了。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慌里慌张进入酒店，直奔老人而去。“爸爸，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吧。”
老板听了这话，长舒一口气，过来一把拉住来人的手说：“你可来了，赶紧把老爷子领走吧，我这还要做生意呢。”接着就把老人用餐要拼桌的事给来人讲了一遍。老人的儿子听了老板的话，再看看餐厅里的阵势，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走过去到众餐客面前，用异常谦恭的口气对大家说：“诸位，实在对不起，这位老人是我的父亲，他86岁了，脾气性格有点古怪，请求大家别难为他。”
“以前是大官吧，忘不了那会儿？”
“多大的官呀，谱有点忒大了。”
“排场忘不了啊！也真难为老爷子了。”
人们七嘴八舌数落着，讽刺着……
老人的儿子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到人们说的差不多了，他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对大家说：“官确实不小，大军区的空军副司令，中将军衔，可他从没摆过什么谱。”
众人有点惊愕，望着老人的儿子不知该说什么。
老人的儿子回头看一眼端坐着的老人，回过头来对着众人轻声说：“大家听我讲个故事吧，我相信听完后大家一定会原谅我父亲的怪异行为的。”
“抗美援朝时，父亲成了我国第一代战斗机飞行员，仅仅训练30多个小时，父亲就和战友们驾驶米格飞机同美国空军作战。他们这个师的飞行员有68人，值守33架飞机，警报一响，升空作战。68个飞行员在一个大餐厅吃饭，四人一桌。随着战争的进行，飞行员不停地减员，吃饭时就出现了不能满桌的现象。战友的牺牲让活着的人心里十分难受，而飞行员对心理要求非常严格，不能过度的悲伤。于是基地领导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地勤人员来顶桌。这一招收到奇效。由于吃饭时桌子都是满的，飞行员们果然没有那么悲痛了。战争越来越残酷，地勤人员很多都上前线了，无法来给飞行员顶桌了。基地又想了个办法，就是减少桌子，让现有的人坐满桌子，给人造成满员的错觉。就这样，到战争结束的前一夜，备勤人员只剩四个人了，其中一人就是我的父亲……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对战友的思念没有减少一丝一毫，吃饭满桌成了他的精神依托。离休后父亲坚决不住将军楼，带着我母亲毅然回到家乡，种粮种菜，悠然自得。最令人欣慰的是老家人多，吃饭时总是围着满桌子人，父亲过了一段快乐时光。去年母亲去世了，父亲思念战友又思念母亲，情绪越来越低落。我们做儿女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接到家里，找来亲朋好友围坐在他身旁，减轻他的思念之情。可是，我们都还在工作，总有疏忽，父亲不说，但是饭吃的很不好，他自己知道这样对身体有伤害，这才到这里来，以为酒店人多，可以找人拼桌吃饭，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餐厅里一片寂静。有人不停地在咳嗽，有女人在啜泣。
突然有人低声说了一句：“拼桌吧。”
餐厅里所有的桌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都拼在了一起，所有人围着老人坐下，没有人说一句话，菜开始上了……。

共和国63岁生日之际，谨以此文纪念为祖国牺牲的前辈们

作者：宋先生
时间：二零一二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