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泪

1、始按
它终于还是展开在我面前了。散碎的金色点缀着轴边，表面泛出一阵淡淡的脂粉气味，显得雅致而安静。本该有飞鸟群逐，鲜花争艳，或是美人珠玉，冷艳倾城。可现在，映入我眼帘的却是空白一片。
我大惊。这实在是奇怪，按道理，这幅画要么名贵天价，要么在画中另有玄妙。要不，怎么会连宫廷内里都有人要来争抢？
空白。任我怎么看都是空白。我甚至用水和碘酒洒上去，看会不会是传说之中的隐画，却是枉然。那画卷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除了极为奢华的装裱镶边，原来空白的地方依旧是空白，没有现出任何一点的墨迹和水彩来。
这幅卷轴是爹去世的时候要我妥善保管的。曾经在我小的时候，我见到过一次。那时候我看见一个极为惊艳的女子抱着它清幽地步过庭院。
我追出去，却只见画卷落在地上，不见任何的人。
爹因为那件事情而大声地呵斥我，他警告我以后不准碰这幅画卷。而后来，外面就有传闻说，我们广严府上藏有一幅稀释奇珍的墨宝，后来还惊动了皇上。
爹誓死都不肯交出来，直到最后病死，皇上也只能作罢。
现在卷轴变做遗物落到我的手里，爹临终的时候再三地关照我，不要打开来看，却没有解释原因，我亦没有问。
但是，我实在是好奇，从五岁开始好奇到现在。
我忤逆了爹的遗愿，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的。却看见了一片空白。这么极其奢华的装裱，却是一张空白画。
我满腹疑惑，却也没有办法解开里面的神秘。于是，我将它挂在了我房间的墙上，背向院落。
现在正是暮春时节，满园的花香，却把这脂粉的香味衬托得更加明显。
我的第一夜就在这样浓重的脂粉味中睡去。
2、梦魇一
繁华喧闹的街市，像是中秋或元宵一般，张灯结彩。
五彩的灯笼四处挂起，各色的花样和图案，形状和颜色，把我的眼睛缭绕得迷乱。
我穿梭在人群中间，一张张陌生的脸，迎面或者并肩前行。有些人的脸上戴着面具，琳琅满目的花样。大多数人的脸上表情崭然，像是暮春一朵开得正艳的花。
可是我却倍觉清冷，身边空落无一人同行。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和名字，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我略微打量全身，只能瞧见自己身上的红色轻纱织锦，丝绣花鞋。我的手腕很纤小，手指很细长，却空无一物，没有腕镯，没有戒指，没有任何的修饰和装点。
忽然，有个人踩到了我的衣角，红薄纱立刻撕裂了一条边，被风轻扬起来，在我眼前缓缓落下。
薄纱落下，退了那红色，现出一张精致的脸来。
眉目分明，皮肤白皙，眼睛明亮而深邃。穿一身浅灰色轻纱薄衣，里面以白色衬底，在四周五彩的灯光下面，刹那染上七彩色泽，鲜艳无比。
我第一次看见如此眉目清秀的男子。
他微笑着看我，我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类似“姑娘，在下无礼，还请姑娘见谅”之类的话，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眼前依旧人头攒动，只忽然有什么在我心上盛开出一朵艳丽芬芳的花来。
清晨，醒来。
我睡眼朦胧地走下床，站在开向院落的窗棂前，雪白的墙面上那幅画依旧如墙壁那般相同的雪白。毫无变化。
偶有灵鸟栖息在窗台上，轻轻地低语着什么。
我忽然记起些什么，轻按太阳穴，却又脑子一片空白。有什么是落在我的心上的，只是我记不起来了。
3、梦魇二
宫廷。
中秋佳节，宫中大摆盛宴。四处挂起彩灯，今天的天空显得特别高，彩灯的光不能把那漆黑散开。只有圆月，明亮而皎洁。
今天的天空特别的晴朗，满天都缀满了星，不停地闪烁，却依然盖不住满月的光泽。晶莹纯净，好像在上面盈溢着一盘水，波纹粼粼。
古琴声阵阵。舞台用红色地毯铺设。
台上的女子着一身素色的白衣，在她上方飞扬的是漫天的粉色花瓣，瞬间犹如仙境一般。她专心地看着自己在琴弦上拨动的手指，微笑如一朵白色鸢尾花一般盛放。
如此容颜，仿佛是从唐伯虎的美人图上走下来的，素雅的美丽，纯洁，高贵，雅致，惊为天人。她指间流出来的音韵，婉转悠扬，就像是青云流水的美好。
音乐忽然嘎然而止。
琴弦断裂，音节破碎。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头顶——与那些粉红色的花瓣一起落下来的横梁和木桩……
我猛的从梦中惊醒，刚刚那一幕还在脑中恍惚着，似有似无。
可是那个女子的面容却在我的记忆里面开始模糊，只停留一刻，我便开始遗忘她如花的容颜了。
她到底是谁？
望向窗外，还是深夜，外面的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我没有点灯，坐在床沿，等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风经过，庭院里面的树叶发出瑟瑟的声音。安静之中，那些细微的响动，偶尔的几声猫叫，却显得更加沉寂而清冷。
周围的事物在眼睛里面逐渐清晰起来。我站起身，走到那幅卷轴前。
——依旧是空白。四周的黑暗依旧没有洗去它突兀的白，脂粉的香味，愈渐浓烈，沉淀在空气里面，不停地撞击我的鼻息，令我有些晕眩。
我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只刹那之间，我感觉眼前一片鲜红，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红。
是血！
我赶紧睁开眼睛，满眼的鲜血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是我的鼻息之间，仿佛还残留着一些鲜血腥甜的味道，随着呼吸在我体内出出进进。
4、颜筝
在我被恶梦缠绕的这段日子里，我变得精神恍惚。侍女小小见着我的模样，满眼心疼地看着我说：“小姐，老爷死了很久了。您出去散散心吧。”
我没有多做解释，我也无法对一个侍女说明白些什么，既无法告诉她，我并非为老爷的死而难过至今，也无法对她说我的那些梦魇，梦幻的，可怕的，一个接一个的让我无法安眠。
我仍旧躲在屋子里面，整日对着那幅空白的画卷，望至出神。
又一个画面被我记忆起来，那是在我十二岁的春天，樱花满树的时节。我由庭院路过书房，看见爹双手捧着这幅画卷，出神地看着，好像着了魔一般，最后掩面轻声哭泣。
爹从没有向我提起有关这个卷轴的任何事情，但是却在我每回提及娘之后，都这样痴痴地捧着卷好的画轴来看。那卷轴有很明显的标志，就是它的底端一边的端木上刻着一只金色的蝴蝶，在阳光下面立刻会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