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

华灯初上，透过粉茶色的玻璃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迷离的缤纷世界，来去匆匆的行人在走不完的街道上慢慢地消失在色彩斑斓的夜色中。她轻轻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其实她喝咖啡从来不加糖，只是喜欢让咖啡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感觉到她幽雅中的一丝拘束，散漫中的半点不安。他更喜欢喝茶，西湖龙井，十年前夏天的一个下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的。服务生问要喝些什么时，他犹豫了一会点了比利时皇家咖啡，她在失落中要了蓝山咖啡，菜单上的“哥伦比亚咖啡”几个字在她眼前朦胧地跳动着。
“这些年过得好吗？”他深邃的目光总是带着寒风。
“嗯，还可以，你呢？”
“Nottoobad。”
她勉强地挤出两秒钟微笑，欲言又止。
“男孩是吗？多大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是的，3岁了，刚上幼儿园，那小家伙既惹人疼又惹人生气，老师可喜欢他了，上星期还……”一提到孩子她总是很兴奋，突然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我女儿一岁多，希望有幸跟你成为亲家。”说这话时他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真不是滋味，寒剑一样的目光终于在她的脸上划落，射向手里的咖啡杯。
在星巴克咖啡厅的方砖围墙内，语言、目光混着咖啡清香随着空气飘逸，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

“舅舅，我给你泡茶。”她刚学了茶艺，表舅暑假从军校回来，她就拉着他做实验品。每次她去外公家，他总会过来看看这个小自己几岁的表外甥女。
“书上说，泡工夫茶要用复杂的茶具，还要经过复杂的程序，我可没工夫伺候你，我给你泡龙井茶吧，西湖龙井。”她拿来玻璃杯，还有刚从外公房间里偷来的特级西湖龙井，“龙井也是绿茶的一种，泡绿茶呢用透明玻璃杯，可以欣赏到绿叶徐徐在水里落下的过程，泡茶时根据茶的品种采用上投、中投……”她瞄了一眼表舅，他一直在端详着她，若有所思，她的脸一刹那红了，表舅拘束地笑了笑，走开了。她心不在焉地继续着她的玩意，突然发现表舅留下的一个袋子，她紧张地望望四周，客厅里只有她一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起袋子就往楼上外婆给她安排的房间里冲，袋子里面装着哥伦比亚咖啡豆，还有一张照片，是表舅的照片，穿着军服，手执皮鞭，脚踩白雪。以前她从来没认真看过表舅，原来他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威武。
暑假结束了，她依依不舍地回到她的中学，也带回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高中的学习生活是紧张的，学习之余，她不像以往那样专心地读课外书了，经常一个人望着远方静静地发呆。心里计算着“近亲三代”的细微距离，揣摩着着“伦理道德”的社会影响力。尽管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每天给他写信，可是他从来没有给她回复半言只字，牵着两年的失落她上了大学。繁忙的学习生活、社团活动之余，她总不忘记每隔一两天给他写信，可是等待她的除了失落还是失落。

毕业后她带着男友去给外公他们过目，车轮子在沥青路上碾转了７个多小时，她疲惫不堪地进入外公家的院子，在进入客厅的那一刻，她的目光跟他的目光相撞了几秒，她有点后悔下车前没有疏顺头发，没有用湿纸巾擦干净脸。
第二天他请她和男友到他家作客，她感觉到他的嫉妒和不甘心，可这又能怎样呢，她的自尊早就怠尽了，除了淡淡的恨，更多的是无奈，他们有抹不去的血缘和辈份关系，尽管他们的年龄只相差几岁。
回去时，他说刚好要去深圳，顺便送他们，车上他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问他男友哪一年出生，另外一句是告诉她他正准备她家临近的一个镇开厂，她“嗯”了一声后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一年后她结婚了，因为小姨家里有事没参加她的婚礼，婚礼两个月后过来看她，她把丈夫赶到客房睡，跟小姨躺在床上聊天。
“你小表舅也结婚了，他通知你们了吗？我也是因那件事忙没赶回去。”小姨平淡地说。
“哦.”
“哎，我们也一直奇怪，他一表人才，爸爸当了几十年镇长，家境家教都好，可就是一直都不肯谈恋爱，前个月才匆匆地跟一个女孩相亲，没几天就结婚了，就在你结婚一个月后。”
她没说话，静静地听，沉沉地思。
“她妈妈，我姑妈，也就是你的姑婆跟你外公感情很好，说他们不是亲兄妹谁相信呢，所以你表舅的婚姻你外公也跟着你姑婆在着急，你姑婆身体不好，盼望着早点抱孙子呢，你表舅结了婚大家都松了口气。”
“嗯，什么？你说外公跟姑婆不是亲兄妹？”
“是的，你姑婆是我奶奶捡来养的，当时你姑婆……”
她小姨接下来讲了什么她听得很模糊，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泪水不由主地流淌……

“趁热喝吧，咖啡冷了就不好喝了。”她鼓足勇气打破了沉默，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里，溶解着关心，污染着无奈。
“信我妈收起来了，说你要考大学。嗯——我去找过你，就在你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原来找人也那么难，呵呵。”
她低着头，泪水滴进咖啡杯。
“哦，咖啡是冷了，服务生，请问这里有茶供应吗？”
“可以的，先生，请问什么茶？”服务生前来礼貌地问道。
“嗯——西湖龙井有吗？给我拿两个玻璃杯、一壶开水、一罐茶叶……”

孩子睡了，丈夫在外应酬还没有回来，在床上躺下来关了灯，几分钟后她爬起来，月光透过落地窗白纱帘洒在床头柜上，她轻轻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罐子，轻轻地打开包装，拈着咖啡豆一颗一颗地扔进玻璃杯，这个十年前在外公家本来用来泡茶给他喝的玻璃杯她一直收藏着，听着小颗粒落进杯里的清脆声，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那杯龙井茶，绿叶在热水中慢慢展开，徐徐停落在杯底；她仿佛听懂了那年他送她和男友回来时车上说的那仅有的两句话；她仿佛感觉到了那夜在星巴克咖啡厅门前，他们说再见后背道而驰，途中他回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