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清瘦秀丽的脸庞，一双大眼睛灵活有神，超过一米七的高挑身材。十六岁的她，在城里的一所高中念书，家里是书香门第，名门之后。毫无置疑，她在80年代的那座小城里是引人艳羡的。走到哪，都会听到人们的赞叹之声：“看，那是某某家的女娃子，长得真是水灵哟。”
那时的他，还是矮小黑瘦，一米六几，不及她高。但他成绩却是好的出奇，经常搬回来数理化竞赛的一堆奖状。幽默风趣，倒是颇有风度。
并不英俊，也不和其他男生一样喜欢扮潇洒挑逗女生，可是她的目光却偏偏穿过众多追求者，悄悄地落在他身上。她喜欢听他在化学课上简短精辟的讲说，她喜欢看他在公开课上代表全班同学上台解一道难题时胸有成竹的气势，甚至她觉得他恶作剧时给老师取的绰号都那么经典有趣。
也许真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心有灵犀。那个年代，没有甜蜜的情书、浪漫的表白，甚至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极少极少，可就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心中竟然都有了一朵小小的花苞。不知不觉中，似乎就默认了对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那样的爱情，就像小城郊外莲花湖上的水雾，朦朦胧胧，散发着水岸芦苇的气味。
后来，高考结束了，她只考上了大专，而他则要去大城市的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念书了。毕业聚会上，同学之间互赠了一些小礼物。他则抄了一首诗送给她，用他一贯潇洒的行书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莲花湖岸的芦苇开了花。
然而她父亲却是看不起这个乡下来的黑瘦的小伙子，这个甚至身高还不及她的小伙子。
她父亲是固执的，然而他又是如此的犟脾气，一时竟暗自拗上了。他决定，一定要学好知识学出出息，不能叫她父亲这样瞧不起他！
临行前，他去了她家，她却出了门去，他便将一盒礼物和那首“蒹葭苍苍”的诗压在了她床单底下。十天后，她整理床铺，突然看见了小盒子和诗。看着看着，就潸然泪下。
她原本以为，他是个只擅长学习的木头，是不会懂她的。此刻她才终于相信了他。
他们在各自的生活轨迹里运行着，唯一的联系就是通信。他们不厌其烦地写着。不写信时，她会害怕，大学里的他面对那么多比自己优秀的女孩，会不会放弃了她？他也会有些忧心，秀丽的她是否有了更多年轻小伙的追求？
然而他们从来没有问过对方，只是自己胡思乱想着。就像不敢大胆恋爱的孩子一样，他们始终含蓄着，婉转着，揣测着对方的心思，却又不敢说出来。
他大学毕业了，依旧是名列前茅的成绩。然而为了恶补英语，本就不善文科的他付出了多少汗水，没有人知道。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现在很好。
后来，亦是在这样不善于表达的纠结之中，他们终于永远地牵起了手。那时，她二十四岁。距离那一年的莲花湖，八年。
后来的后来，就有了我。
如今不惑之年的他和她，守着平淡的日子，却还依稀能看见他们那些不曾说出的含蓄。
他总在我面前说她的好处，却从不曾见他在她面前夸奖过她一句。她曾因为他出差没有跟她打电话而生了一晚上的闷气，然而他回来时她却只字不提……
那个年代的爱情，没有明艳照人的外表，却像莲花湖那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透着怡人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