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轻寒

1、
眼见强极一时的诸侯，也就是我的主人燕王兵败如山倒，转眼间繁华如繁花萎地，落红如污泥被铁蹄溅起。昔日的凤阁龙楼成了今日的断壁残垣，昔日的舞榭歌台寻常巷陌转瞬被烽火硝烟吞没，神鸦社鼓被震天的嘶喊取代。自大狂妄的燕王万没料到敌人神兵天降，城外的节节败退没有引起他一丝一毫的警觉。城陷了，府破了，所有的男人都战亡了，所有的女人都被接收了。
敌人攻入王府时，我们几十位歌伎依然在排演新的舞蹈，只因明日是燕王的寿诞，只因燕王麻木到死亡近在眼前而不自知。一把素女剑已经被我舞得梨花飘飞柳花萎地，万花飞舞。浓浓的春光中有黑云压过来，飒飒的春风中有喊杀声传过来。教娘手执软鞭，呵斥着姐妹们加紧练习。突然，院门被打破，一队顶盔戴甲杀气腾腾的队伍闯进来。眼前的情景在敌人眼中无异于万花竟艳，而我就是那最娇艳的一朵。

2、
被带到胜利者也就是燕王的弟弟齐王的面前的只有我一个，而我毫无惧色，飘蓬只逐惊飙转，我一个低贱的歌伎，深知此心无有定时，只求一个此身安处。在乱世，这也只能是奢求吧。令我惊讶的是齐王竟然是如此年轻俊美的王爷。从他的剑眉朗目中传出的虽是凛凛的萧杀，但我恍惚看到的却是柔情一往。他，很难让人与传闻中嗜杀的齐王联系起来。
他坐在王府高高的座椅上，定定的望向我。无言，却有什么在暗中流转。片言未曾交，而我的心却要飞出胸腔。不，这是荒谬的。一切理智纷沓而至。

3、
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老皇帝无德，子侄辈蠢蠢欲动暗中谋划屠龙。终于有人先发制人，有人声讨而至，有人坐收渔人之利，有人黄雀补蝉，有人伺机而动，有人被逼无奈。一时间天昏地暗，兄弟相残，百姓遭殃。像燕王，就是杀得兴起，最后毫不手软的弑君弑父。还未把玩几天这难得的天下，就成了弟弟齐王的刀下之鬼。而齐王，有一个极为正大的理由，讨伐叛逆。
关于齐王，传闻是个贤王。众王叛乱，他是最后一个举兵参战的。目的只有一个，肃清叛逆，使天下回归平静。今日，他终于做到了。

4、
“听说你剑舞的极好，给本王舞上一舞，饶你不死。”疲累的声音却铿锵有力，威严不容置疑。
但我却妄想一赌，赌他仁慈大度，赌他的心在为一个刚刚谋面的女子跳动。“回禀王爷，小女子今日已经力竭胆颤，来日再为王爷倾情一舞，不知可否。”
“好胆识！难得一个女子有胆量反驳我，本王也累了，许你明日再舞。”

5、
而第二日，齐王启程回京，辅佐新君即位。我也在随行的队伍中。对于我，齐王并没有特别的安排。只是随一干仆从起居一处。以前燕王府的那些姐妹都不知何去何从，仿佛烟消云散，不曾聚首。

6、
京城的春明媚如画，战争的烟云并没有着色在那些明艳的花花草草上。歌舞升平，仿佛动乱不曾发生。新帝是齐王的哥哥，前朝的太子。齐王在平定叛乱，辅佐新君即位，安抚百姓，重树王朝尊严等诸多方面功劳盖世，也权倾朝野，正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轻的齐王成为众侯门府第乘龙快婿的上佳候选人。
而我从一个歌伎莫名的转变为齐王府中的一个丫鬟。每天黎明即起，和十几个丫鬟姐妹前往各个宅院收集脏衣物，再回到浣衣院洗衣，一直洗到斜阳挂角，有时甚至星月洒辉。歌声不响，舞姿停摆，那些纸醉金迷终于离我远去。

7、
只是一颗心总是回望那最初的相遇，难道这也是永久的别离？
再次相遇是在齐王的宅院。那日午后，我手提放满洗净的衣物的篮筐，去齐王的卧室摆放。来到屋内，我轻轻的抚触那屋中的一桌一椅，那壁上的七星宝剑，那几案上的笔墨，仿佛无不散发着伊人的威严。当我的手触及那些绸质的衣物，仿佛闻到一股属于他的气息。
门外，人影晃动。惊回首，只见齐王站在门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春花次第开，碧痕满枝头，蜂飞蝶舞，春意正闹。脱去了战袍，换上了朝服，更显得他英姿勃发神采翩然，好一个如玉君子。就这样痴痴的望着，此时，我不想在意生与死，贵与贱，云与泥的差别。蓦地，想起一首姐妹们曾传唱的词，“妾拟将身嫁，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是叫轻寒吧？你现在的样子是眼中只有我这个王爷呢，还是目中无人，不认得我是王爷呢？”似恼非恼，似怒非怒，似笑还颦，齐王随即走进屋来。
我怔怔的站在他面前。他薄唇含笑，手抚上我的脸颊，近似耳语般的说道：“从前是一个歌伎，而今是一个丫鬟，爱上了你的主人，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以你卑贱的身份怎么敢妄想？可是我竟然很期待这件事的发生，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敢直视我的女子。”
我不知是喜是忧，是啊，凭我卑贱的身份，怎么敢？从不曾预想过结果，我只想有一个人可以守望。从不曾期待他的回应，我只想在卑微的命运中有一点高贵的回忆点缀我如尘如埃的人生。他也期待吗？只怕就像期待一件玩偶，期待一场厮杀，期待一份唾手可得般可有可无吧。

8、
果然，从此后，我离开了浣衣院，专门服侍齐王的起居。
不用上朝的时日，我与齐王相依相守，灯下填词做赋，月下起舞弄剑。共读诗书，钻研兵法。蔷薇架下，绿绮窗前，相行携手，把酒桑麻。每每梦中含笑醒来，轻叹一声：有爱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家呢？
自小离家，我早已不记得家在何方。只记得辗转学艺，多次被转卖，最终以清官人的身份被收罗到燕王府。教娘实指望我在燕王面前一舞惊人，从中捞取实惠，不曾想一朝梦醒，倒成全了我轻寒。
如今，与齐王朝夕相对，我早已把自己视为齐王的人。他的雄才大略，他的举重若轻，仿若高山令人景仰。他的轻佻他的情浓，仿若春水荡涤我的愁云。也曾梦里寻他，也曾千百次猜想自己的运命，也曾在灯火阑珊中寄予一份期许，却从不曾把自己与这样的人中龙凤联系在一起。不是我不敢，是未曾经历想也想像不到。华年没有负我，所以我不奢求天长地久，只有爱他之心绵绵不绝。
但我知道，这座王府需要一个女主人，而绝对不会是我。爱有多深，愁情就有多浓。每天都是我爱他的最后一天，每天都是诀别的那一天。拼却我所有的力气去爱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我轻寒是何其辛苦，又是何其幸福。

9、
转眼凉月如眉，霜染枫林。在落叶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