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鸟

又是一年桂花香。
村头那棵古老的桂花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三年了，每到这个时节，他都会来。
只是，花依旧，人远去。
这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没有山盟海誓，没有浪漫情调。我常常想，是不是过于美丽的爱情，连上帝都会妒忌？而最终只是昙花一现，留下的仅仅是美丽的瑕想。
他和她都生在这个僻静的小山村，他大她八岁。
他很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好不容易把他和小他两岁的弟弟拉扯大。贫穷只让他念完初中。那时候还没有兴起打工，他跟着父亲干活。
她只有八岁，快乐得像只小鸟。扎着小辫，背着帆布书包，上学放学都要路过他家门口。每次见到他，她总是甜甜地叫着“哥哥”。她很乖巧，村里人都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儿。
不记得从哪天开始，他习惯了每早每晚等待她的出现。这样过了四年，她该念初中了。住校，每个星期回家一次。从此，这道美丽的风景线变成了回忆。他忽然觉得好失落。
很快，他有了办法。每个周末，他都到桂花树附近的山坡上放牛。桂花树下的石桌旁，常常有她的影子，左手托着腮帮子，静静地看书。他总是远远地望着她，她是那么入神，那么安静。
他不敢靠近她，她是村里人的希望，走出大山的希望。他深知和她将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可能有交点。他悲叹自己的命运，如果不是贫穷，也许，这会儿，正和她坐在一起讨论功课、谈天说地……
第二年的八月，桂花香的时候，他带着简单的行李去了广州。他没有给她说什么，只把她深深地烙在了心里。他不知道再见到她会是什么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他拼命的工作，用劳累来麻醉思念。夜晚，他总是望着天空的另一方，这会儿，她是不是已经进入梦乡了？从无数个假设中醒来的时候，嘴角上扬，脸上荡着幸福的微笑。
他以为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她。
在广州第三年的深冬，那封电报差点击碎了他。父亲走了。赶到家，父亲的身体和那个冬天一样冰冷。身为长子，沉着巨痛，张罗着父亲的后事。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眼睛、鼻子，既是冻的，也是哭的。
雪一直下个不停，这是老天的另一种眼泪。老桂花树也显得异常的安静。
“他走得那么急，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他喃喃地念着。
“哥哥……”她走到他身后，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眼泪流湿了脸，那张少了稚气，多了书生气的脸。时间过得太快了，她长大了。
过完年，他又走了。这次，是带着梦走的。他开始一边工作，一边自学，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是他的动力。深夜，偌大的城市里，那间小屋总是亮着灯。两年后，他拿到了大学自修文凭。肯吃苦，赢得了老板的赏识，事业蒸蒸日上。他成了村里人教育孩子的榜样，他依旧不骄不躁。
当老桂花树挂满绿叶的时候，她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他没有向她祝贺，只是在单身宿舍里，就着小菜，独自喝酒。
这天，收到一条系统消息，他将她列为QQ好友。他们越聊越多，后来，他们除了QQ，还有了书信。他和她都喜欢写字，黑色的碳素墨水，把字映衬得格外特别。
他和她没有明确的说白，都在静静地等待幸福来临。他们知道，这个季节还不属于他们。
前面说过，太美丽的爱情，上帝也会妒忌。
大三，六月。武汉的天气酷暑难挡。她开始时有时无的头痛。起初，她没在意，以为是天气过于炎热所致，常吃些避暑药，时能止痛。
两个月后，疼痛加剧，常常令她无法入睡。
她没有听完医生说的话，只觉得有无数个声音：“颅内肿瘤，已癌变——”她几乎晕眩。
无法上课了，她没有告诉他，也没有告诉家人。她休学半年，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几个要好的女友，常去照顾她。她哭着求她们不要告诉其它人，尤其是他和已年迈的双亲。
十天后，他站在面前，她很久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梦。他声泪俱下，无法想象，她会被病痛折磨成这样，脸色苍白，没有了一点生气。他摇着她歇斯底里的喊，“为何不早告诉我？”要不是女友看不下去，告诉了他，也许此生，他们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他要带她住院治疗，她拒绝，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不想浪费在那白色的世界里。他带她回到了桂花村，这个季节，正是桂花香的时候。
云淡风清的日子，他背着她到桂花树下，坐在那熟悉的石凳上，看蜜蜂、蝴蝶围着桂花跳舞，满世界都弥漫着最清香的味道。很多成双成对的鸟儿停在枝头上，互相挠着痒痒、唱歌，他说他们就是这成双成对的鸟儿。这些天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每天，她都带一些落在地面的花瓣回家。
地面铺满厚厚的黄花瓣的时候，她带着笑容走了，走得很安静，就像这花瓣落地，他没有哭。他亲手把她葬在老桂花树旁边。他轻轻地告诉她，每年桂花开的时候，他都会来陪她。
临走前，她的母亲拿出一个精美的笔记本给，是她给他的，一本日记。她记下了这些天他们最纯真的快乐，最简单而又真挚的爱情，每一页都有桂花瓣做成的标本。最后一页，是一组漫画，两只鸟儿在天空一起飞，飞着飞着，就只剩下了一只。
还有一行涓秀的字：哥哥，我不能和你一起飞了，你要尽快找到那只能陪你飞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