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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我第一次见到“草人”是在农村的谷地里,它头戴一顶破草帽,身着黑色破衣服,风吹“人”动,音随风响,惟妙惟肖,真个似活人一般,吓得雀们远远地站着,就是不敢近前。可好景不长,不知是哪个衙门里的麻雀敢越雷池,
我第一次见到“草人”是在农村的谷地里,它头戴一顶破草帽,身着黑色破衣服,风吹“人”动,音随风响,惟妙惟肖,真个似活人一般,吓得雀们远远地站着,就是不敢近前。可好景不长,不知是哪个衙门里的麻雀敢越雷池,而草人却总是原地踏风,有雷无雨,鸟们看出了破绽,从此也便失去作用,好一片黄橙橙的谷地竟成了雀们的“共产主义乐园”,硬是给糟蹋个精光。
童年里还见过别一种“草人”,那是用谷杆捆成的,外糊白纸,墨书“东来”什么的,立于同是纸糊的白马边,想必是牵马的角儿。每每见它靠在谁家门前,便知是故了人,出殡时,哭声与火同起,“东来”与马俱焚,可那棺材还是要活人抬着走,逝者并不乘它仙去,美虽美矣,终还是付炳的货,连殉葬的陶泥都不如。
再以后又见田间地头的各形“草人”,皆书“人民工贼刘少奇”,或“xxx走资派”之类,并一律在名字上打个红叉,以示打倒或该杀,农民们一面向毛主席画像早请示晚汇报,一面对着草人进行大揭发大批判,甚至把“四类分子”们揪出来陪斗,或骂或打群情似火,众势若水,越是激愤,便越是革命。
待我认得几个瞎字后,便从小人书里看到“草人”的更多功用来,草人肚里放肉,训狗杀人;草人扮元帅,诱敌中计;以及草船借箭等等,现在更有形形色色的草人工艺品,那编织精美,令人惊叹不已,诱得老外们直掏腰包。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曾是“草人”,只是好与坏,自编与被织罢了。试想,见死不救,见危不管,见鬼怕黑,见钱眼开,见贫不怜,见失不还,见幼不爱,见老不扶,不正如草人般无脸无皮,麻木不仁。如果见利忘义,甚至杀人越货,不正似草人般无肺无肝,猪狗不如!相反,乐于行善,见义勇为,又何尚不是精美的草人,自编光明。而人云亦云,相信“六亿神州尽舜尧”,“亩产万斤粮,日炼千吨钢”,大江南北,“红卫兵”涌成红海洋,个个高举“红宝书”,人人歌唱“红太阳”,万众一心,千口一词,不正是被编织的草人,机械地受人操纵。
过去的“草人”甘愿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如果被拧到农村,便永远“接受再教育”,被上在工厂,便永远是“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若不幸被捶到“臭老九堆里”,便需终生“改造灵魂”,“虚心拜工人阶级贫下中农为师”,时时处处要警惕资产阶级尾巴翘起;至于是“地、富、反、坏右”,或者是他们的后代,那只准“老老实实干活,不许乱说乱动”,要力争“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现在的“草人”尽管穿戴漂亮,可铜臭味太浓。犹如一部投币机,不给它币吃,任你千求万唤,保准不会理你。它是认钱不认人,只要你有钱,不管是偷抢贪占,有钱便是人上人。即便是腐败的连外人都看不惯,但高编们有币喂机,机来“说不”:贪污不独我们有,我们不是没民主,别人不是没腐败,我们不能没有“生存权”,发展不能没有“安定”的局面。诸如此类的生命与草木何异?与“草人”何别?又怎能指望它去监督腐败?
如此看来,草与人通,人与草同。“草人”是用草编扎的“人”,正像上帝创造的人类一样,它也有灵魂,也有真善美与假恶丑,聪明、愚蠢、美丽、丑陋、诚实、虚伪、忠厚、奸诈、勇敢、懦弱、善良、恶毒、幸福、痛苦……无不在草人上反映出编制者的用意与人品,草象人,人似草,互为里表,互为写照,难怪有“草民”之说,这民与草,是何其相似乃尔!足见我们国语的深刻。
草也有善与恶。绿茵草坪,供人休憩;花红草香,点缀生活;绿色植被,保护大地;嫩枝青叶,哺育牲畜;草药疗疾,草屋遮雨,即便草死,也化为泥土,回归大地。也有毒草,触之伤食之亡,杂于田间夺养,混于花里占芳,生于禾内败苗,攀向高出缠树,欺于青间霸果。草欺草,人压人,草里不静,人间不平。正如“煮豆燃豆芨,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当然,化毒草为肥料,用毒草做药,以毒攻毒,用其当者是宝,正如用人一样。
草之多贱正与民同。每当我站在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或各大城市的车站码头,总会想到“人如草”,就像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举目草碧,低首草密,耳有草声,鼻闻草息,脚下草软,手里草嫩,蹲有草,躺有草,草似皮之毛,无处不有草。而在乡间,房前屋后,墙头瓦间,皆青草片片,绿风涟涟,又使我想到城市的大街小巷,楼如蜂巢,人似鸟宿,甚至在地下室里,也有鼠窃人居,草一般见土生根,无处不有人。
城市里虽然草少,可也有草坪花园,阳台盆栽,甚至一不小心,水泥路边,还会有小草鼠目贼眼地偷探,无论你喜欢还是讨厌,它都默默地生,也默默地为人类添绿吸尘,送氧奉献。
大山里虽然人少,可也有山民和猎人,也有探险者,他们间或相遇,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偶尔还会有飞机盘旋,引得他们象孩儿般欢闹,也许他们终生难走出大山,没去过都市,没坐过火车,没享受过现代的文明,可他们在大山的怀抱里草一样生生死死,无言的劳作。
即便大旱之年,田不长苗,可草儿尚青;东雪冰峰,蚊死蝇亡,可草根儿屈于地下待峥嵘;即便富庶岁月,官尽享受,可民仍节俭,蚁般的勤劳,草般的碧绿,牛般的奉献!
尽管草儿常常无辜被践踏,甚至随意被烧荒,被割拔,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民百姓也常常受磨难,受压迫,甚至被草菅人命,但民心不可欺,玩火者自焚,载舟之水覆舟,是为草民的伟大!
啊,牡丹兰草与帝王将相,都毕竟贵少,更多的还是草叶茫茫,人也攘攘,生也平凡,死也平凡。草之与土,人之与土,皆依土生,亡同归土。
1997.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