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足下绝别书

君白：足下昔日称予曰故人，予心甚喜，然亦忧之，旧时遗足下诗已白。彼时尚未熟知于足下，欢娱之心枉然。昔日足下对君甚佳，为君所为甚多，君当铭记于心，安敢忘乎？亦然予心之诚天日可见，予心之真日月可知。今夕，道路异别，缘分消尽，君不敢有所奢望也。
圣人有言，君子百行，殊途而同归，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尘俗而不自在者，有处山野而自为者，乃心志之别也。予本好丘山，自幼漂泊于五湖之上，纵横于天地之间，自谓空灵，无居无束，未敢违本洁之性。或曰：一缕香魂，山高水长，空谷无人，水流花开，志气所托，不可夺也。
予好雪芹之书，慕其情深似海，晶莹雪白，每逢佳处，灵性散逸，神往而不返。予喜嵇叔夜之文，知其心，明其意，倍有同感，不堪世道之污秽，浊气横生。惟求独善其身，苟活一世，莫敢奢求贤达于天下也！故登山则聆听古曲神乐，观海则咏诵妙曲神词。盖心之所向，志之所行，弃浊而存清矣。
嗟夫！人生寄忽天地间，当俯仰天地而不愧，当回望古今而不卑。人言：天地悠悠，正气孰解？何乎世间俗杂繁复，是非萦人，真理何物，大谬也！是故惟有真性情方成真境界。人言：人各有志，无可厚非。是故不敢强求矣。予思长林而志丰草，朝披杂野兮凝霜露，夕饮甘泉兮醉孤松。
盖世间者纷纷总总，恍恍惚惚，悲欢离合，应有尽有，沉迷于此，久而成精，精而成伪，本真何存，性灵何附？可悲！望足下自知。
足下同君原好文之人，然今日之文多于粪土。人生在世亦有限，岂有弃美玉而取粪土者乎？文必大家之作，穷极者，动人心魂，感人心魄，久久不能平者，乃置人于宇宙间也。而今日之文，一纸无奈，动则感伤，静则泛爱，流于名俗，乃小儿之作也，不可同一而语。予深悲！国沉沉，日昏昏，智者不可为，贤者不能达，痛心哀哉！
予不喜俗人，或高谈阔论，胸无点墨；或宾客影集，鸣声刺耳。嚣尘之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不堪入耳。乃性情中人，每思严慈，意常凄切，二十几年，恩情未报，心之所悲不可自持。今居山野之地，穷乡之壤，以了残生，惟感亲戚故人，催予泪下。浊酒一杯，琴筝一曲，以谢之。它年若相逢，黄土一抔烟垄中。
足下乃世间之人，虽知予情，不知予心。予心之深情，予心之淡默，予心之凄切，足下知乎？足下之性情，于尘世乃为佳，于方外乃予之悲也。古有愁苦而终穷者，有悠然见南山者，而今同予者何人？呜呼哀哉！
予心自灭，自悲自泣，无怨于足下之意，人世茫茫，感相遇之恩，以书作别，以谢足下。君白。

注：大学间，作书送友人，昨日偶遇，酒半见书，赐还，酣睡夜半而别，背影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