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札记（三则）

1.立威如立业也！其威不立，则不足帅众使从，则不足行如迅雷，则不足安身立命。汉将彭越，初钓而为盗，及天下反秦，乡中少年云集拥越，彭越三让而为首。约期相会，迟则斩之。期至而迟者数十，不能尽斩，乃斩最末者以示众。“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威立则从者云集，势如破竹，以万众，归沛公，从而终。历与楚战，胜则略城，败则亡走，保其精锐，游而击楚之后，常有得。至垓下破楚，立为梁王。汉十年，怨者告帝以反，帝捕之，囚洛阳。有司论其“反形已具”，帝赦之为庶，徙蜀。道见吕后，后以其“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秘诱之，奏帝，夷其三族。虽遭诛，而不反，其忠君之义，忠也。然有反复弄臣，阴奉阳违，朝三而暮四，寡德失信也！若魏人豹，楚助之而略地为王，又背楚助汉，复叛汉，韩信败而虏之，为周苛所杀。忠君而死，背义弃信而死，何从？宁从忠而死，不留遗世之贱名也！
2.辱主尤辱臣也，辱臣尤可，辱主则必杀之，贯高之忠义入云也！赵王（张耳之子，敖也，耳死袭位）之相贯高，因高祖无礼于王前，以其轻王，谋而欲杀之。王以背德无义乃止之。及高祖复过赵，贯高于僚谋藏壁中以图之，未果。后怨贯高者，告之，高祖怒，下赵王及高等狱。所累者皆争自死，独贯高不然，以其死无人白王于帝前也。至长安，狱吏刑贯高，体无完肤，皆言：谋者高等，王不知。帝闻之，使泄公私审贯高，亦如是。帝始信赵王无反意，赦之，以贯高贤，亦赦。贯高被赦而从容就死，其言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肮，遂死”。呜呼，贯高，天下之人，何不贤其高义、忠信也！天下之人臣，相于从者，有几何哉？
3.贫而为刎颈，富而成仇雠，何也？以其贫时所有者寡，所欲予者薄，易相倾也；及富，所虑者多，所牵者众，故不敢轻而相许。故张耳、陈馀初结为刎颈，及将一方，相疑而成仇雠。乱世出豪杰，及陈、吴揭竿而起，群雄响应，张耳、陈馀得显名。事陈王未得大用，乃从武臣北略赵地。至邯郸武臣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及李良叛赵，赵耳、陈馀得私报以脱。耳拥前赵后歇为赵王，陈馀败李良，收常山，兵以数万。至此，张、陈各为门户。后秦将章邯兵邯郸，耳与赵王走钜鹿，王离围之。时陈馀兵钜鹿北，章邯居南。张耳发书求于陈馀，馀以秦军众，不欲救，乃分兵五千于耳所求者，皆没秦军。时项羽引兵至，破釜沉舟，以解钜鹿之围。张耳以陈馀不肯救且杀其将，二人反目。项羽十八路诸侯入长安，封诸王，耳为常山王，馀不及。因忌恨项羽、张耳。及齐田荣叛楚，陈馀假其兵，袭张耳，耳败走，从汉王。馀复拥赵王，得封代王。汉二年，欲伐楚，告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汉王以类耳者首遗陈馀，后察之，背汉。汉三年，张耳、韩信破赵都，斩陈馀，立耳为赵王，“汉五年，张耳甍，谥为景王”。观此而人之交，岂不悲亦！何以由刎颈而切齿，皆不信人之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