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海上 孤帆觅天籁

海上，苍茫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却有着神性的翅膀，永不停歇地飞翔
海上，苍茫海上的一叶孤帆，毕生远行追觅着天籁
海上，九死一生的还魂鸟，在苍茫人海中婉啭啼唱……

一

诗写者最好的状态是在民间或生存的路上，其它状态会导致诗写者在生前就变成“诗人”。
“诗人”，必须用一生被世人鉴定。
——海上《后记》

诗写者海上跨入新世纪时，已经诗写了三十年。爱妻下岗多年了，他肩挑养家糊口的重担，竟越来越清贫至漂泊甚至于“馑幻”状态，但他依然清风傲骨，依然自由地写着诗，依然是勇敢的先锋诗写者，而且一直是先锋诗写者中的先锋！
他消隐在人海茫茫之中，紧贴着“民间”，奔走“在生存的路上”，却一直关注着诗界。他太“狡猾”，躲藏在暗处，大家难以发现他却躲不开他的视线。他在《诗学文化手记》中说：“中国文化一直处在革命或运动的危机中。于是，诗人与诗学家的人格、人品以及存在的方式成了最关键的质素。”他认为，一个过分追求物质的诗写者不可能成为一个真诗人；作为创造者不可去钻营功名问题，并哗众取宠。
“在乡下，我们常常听到一些老人家说：‘不要这样，我受不起，这会折我的寿’。目不识丁的老人家都懂得谦虚，懂得不该受的不能受，为什么我们的文化人却不懂得？受着不该受的荣誉，受着不该受的礼，争着不该争的功名？”他善于从我们熟视无睹或有意疏远的民间生活中“悟道。”
我一直是女人脑子里的悬念
……
我是她们的话题一只鸟
或一双手（倒霉透了的手）甚至
是一个捉摸不透的怪人
一个没念过书却很有文化的妖精
一个眼神暗淡
清心寡欲的男人
她们对此人的裤裆表示质疑
于是不屑在此人面前遮羞
——《充满悬念的可怕吸引力》
物欲的社会正掠夺着女性的美丽与尊严。在经济特区，女性比男性更需要尊重。对于女性来说，海上有着“充满悬念的可怕的吸引力”，不仅因为他写神秘的“天书”，更主要的是他十分尊重女性，待她们平等、和善。在她们眼中，他与享受和糟蹋完妓女之后还要反过来嘲笑和辱骂妓女下贱的伪君子们截然两样，有文化或没文化的女性都把他看成世上难得的好人。海上对自己的意志力从不置疑。他光明磊落，何种处境中都从容大度。他敢于与妓女们公开“同居”，写了《我与她们同居》的散文与小说，还要写《2001年：狗日的思想——一个创造狂人与巨人的时代》这首长诗来怀念被诗友们欺负“出走”的“鸡”妹妹们。她在《跋》中说：“我的坏朋友不尊重我的‘鸡’妹妹。其实她们比他们更有人的本质。可是，这些坏孩子们却相反地认为，我的小妹们是下贱的。我不是他们的父亲，没有义务重新教育这些坏孩子。”与其说是生活所迫令海上飘泊深圳，走向繁华而污浊的城市谋求饭碗，不如说这是为了成就他这个独特的诗写者的需要，就像莲花需要长在污泥中才显出高洁！
对我这个女性诗写者来说，海上同样有着“可怕的吸引力”，所以我愿意把此生拙写的第一篇序文献给他的这部诗集。我在深圳初识他的时候，他清瘦文弱，脸色苍白，但并非“眼神暗淡”，相反，他的眼睛格外有神：深邃，纯净，安宁，有穿透力，而且充满善良。我初见他不久，便意识到他“清”而其他人“浊”。他不出现时，我并不觉得诗友们“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大家还在写着诗，就已经够“清”的了。可是海上出现不久，便使我们显得“浊”。而且，后来我发现，他并没有令大街上行走的“俗人们”显得“浊”！
海上绝对有精神。插队回上海途中，他可以半路下车拐回湖南。那一刻，他放弃了繁华都市，可能已注定他这辈子必然清苦。他多次骨折，获得过“残废证”、“荣誉证”之类，均被他弃之一旁。他对自己的生命意志从不置疑。多次被抄家，眼看着一摞摞文稿一去不复返，便学会了“不拥有”。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为了功名而写作，便选择不要“诗人”的称号。他独自在异乡沉默地活着，仅仅让诗陪他清苦地活着。
招待海上快餐即行，上饭馆酒楼他反而吃不舒畅。半个月前，听说他要回深圳，我赶去九洲港送别。我们抽烟，被保安阻止。他把烟头捻灭重放回烟盒里，被我一手抢过丢到后面的垃圾桶去。他淡淡地说：“你糟蹋了我的一根烟。”我还算个真性情的人，但在海上面前，我不断地发现我的虚伪。
“我只是不断地交待丑陋。目的是看见自己的真相。一个人的真实，才有人类的真实。”
海上的这句格言与他的老师教导有关。有一天，他在饭店用餐。来了一个女孩，要买二两饭。她没钱买菜，买饭不买菜没钱赚，老板便赶她出去。海上看见，招呼老板过来，多点了一碟菜，悄声说：“把饭给她！”小女孩得到饭，众目睽睽之下，从包袱里掏出几根咸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海上再也吃不下去。他离开时，小女孩向她道谢。他抚摸着她的头，说：“你不用谢我。是我应该谢你。你是我的老师。”他的话令她莫名其妙，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的眼里会含着泪花。
海上说：“几岁的小女孩能放下自尊，为什么我们成年人却如此虚荣？”
从此，一个真诚的诗写者不断地摒弃虚荣与虚伪。从此，中国至少有了一个十分真实的诗写者。他成为纯粹追求精神者鲜活的榜样，也成为刻意求功名者内心的一根刺，同时，他让世人明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人对物质的需求仍然可以很小很小。
我有理由认为，在世纪之交的海上——九死一生的还魂鸟，已经从高空中飞近人间。在他婉啭的歌声里，已经包含着占中国人口大部份社会低层的生活者们的心声。

二

海上喜欢嘲笑自己木讷。他微张着嘴唇，摆出一动不动的傻乎模样逗聆听者笑，然后说这木讷是遗传。我认为他是以他的“木讷”为自豪的。“木讷”，心境澄明，思索开端，迎接天籁到来前的圣洁等候。“黑暗中楞神谛听冥想”，“黑暗的声音来自血液来自腹部来自魂巢与魂穴来自事物的质变黑暗进入我的生命我有了天籁”，“这也正是人的意志形成中最寂静的乐章。”（《为维生素B1谱曲》）
海上生活在社会低层，尽管他的诗宛若“天书”，创造的意象迷幻深幽，其想象力让人惊讶，我们还是能看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