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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在这个大城市里,买一张地图,我们可以清晰看到每一个街区,每一个市场,每一个标志性建筑空洞的布局,交通将城市置于一个巨大的网下,火车、机场、地铁,公路等从地上到地下贯通一座城。车站过去似乎是城市的中心,
在这个大城市里,买一张地图,我们可以清晰看到每一个街区,每一个市场,每一个标志性建筑空洞的布局,交通将城市置于一个巨大的网下,火车、机场、地铁,公路等从地上到地下贯通一座城。车站过去似乎是城市的中心,连接着城里城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居民区总是夹在交通网格里,很狭小、满满的、很密集,被封闭的空间所限,所谓的城里人占得弹丸之地,倾尽半生精力买得百来平米格子房,也算是老有所终了。可现在,不得不关注的点是,车站逐渐脱离城市中心,往郊外挪,排挤它的是什么力量?医院,已经顺利地鸠占鹊巢,地图中心,城市一环以内最关键的地方,分布的是各种专业医院,肿瘤、癫痫、骨科、中医等等不计其数,这股飞速增长的新势力,它们在精神上却是一片空白的。
人究其一生,不过生死一场,现代化下的科技时代,人类已经成功运用自己的智慧来改造自然,在满足人类膨胀的自身欲望的同时,也埋下了轮回的轨道。转基因高产食品、迅猛发展的工业、日益恶化的自然环境,使得人类生存艰难,尤其是各种疾病肆无忌惮地蔓延。中国人似乎从不养生当他还健康的时候,一旦过度消耗疾病缠身,后悔莫及,年轻时拿命去赚钱,年老后拿钱也买不回生命。医院是个让人伪敬畏的地方,当我们身体健康的时候,对它可说得上是不屑一顾,敬而远之,可是一旦生病,就瞬间变脸,将之奉为圣地,甘愿五体投地甚至摇尾乞怜以期待它慈悲地接收你的供奉,还一个健硕无忧的自己。医院是一个很大的有机体,容纳着巨大复杂的体系,有医生的品德和医术,有钱权责任之间矛盾推诿的黑暗,有政府政策的实施黑洞,极大表征就是医保的不公,有浓重刺鼻的药水味儿和病人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子挣扎求生的勇敢且绝望的劲儿。医院完全没有那种神圣特征,更加毫无诗意可言,它不像学校、教堂、博物馆那样温暖自带人性光环,在我眼中,它冷冰冰地见证千千万万的生死轮回,却一切如初,毫无改变,连伤痛的痕迹都没有。
重症病房里,雪白的病床上,躺着六个病人,我乍一看就知道他们都病得挺严重。靠窗蜷缩成一卷的女人,四十出头,大概和我母亲年龄相当,她瘦得真的皮包骨头了,头发稀疏几撮,像男人一样的短,脸色蜡黄犹如死灰没有生命力,眼窝深陷,就像用力在她贫瘠的脸庞用力挖了两个洞,都找不到她的眼珠了。她对于我的到来没有力气反应,只是朝我看了几眼,都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一般,她的左右手都同时在输液,这么高剂量的药物也没有减缓她的痛苦。病床左侧坐着他的丈夫,一个憨厚老实的中年农民,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忧伤和绝望,还有那藏不住的爱意,望着痛不欲生的妻子,他除了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以表安慰,什么都做不了。病床右侧坐着的大概是她婆婆,七十多岁了,大老远感到省城医院照顾媳妇,我们都对她肃然起敬。在医院一天才知,女人得的是胰腺癌,四个月前手术切除,手术伤口是从脖子下面延伸至肚脐眼,第一次手术是很成功的,她的肿瘤完全被切除,化疗也控制住了扩散。可因为她是农村的,家里没有钱,手术后不到一星期就急忙出院回家,伤口都没愈合,想想看那么大的伤口,在家里还得做事,不到两个月,悲剧就发生了,伤口溃烂,癌细胞复发。无奈只得第二次来省医院,已经半个月了,她的情况没有好转,那天主治医生来给她处理伤口溃脓,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打麻药,她疼得哭天抢地,撕心裂肺,她绝望地叫嚷着不想活了、不治了。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为了她的一双儿女,据说两个孩子为了她的病都在外打工去了,成绩都很不错。尽管我们连带她自己都知晓她命不久矣,可她仍然在省城最好的医院奋战着,忍受剧痛,靠的是生存的一丝希望和坚定。
邻床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戴一副黑框老式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脸色一样蜡黄无力,可是他的眼里全是看透生死的淡然与超脱,他很安然,给人一种气度非凡的感觉。虽然已经很虚弱无力,但他还捧着一本小书在看,看不清书名,应该是道家经典一类的,只有真正无为之人才能有这样的气质。他发着高烧已经好几天了,一直退不了,医生说他是胆癌晚期,他年龄大了只能保守治疗减缓他的痛苦,最多还能再活三个月,他没什么悲喜的改变,依旧淡淡地静静地看他的书。病床两侧坐着她的妻子和儿女,个个都应该是行业的佼佼者,很优秀的模样。她的妻子人特别贤惠热情,虽然上了年纪,可依旧知性温婉,我们到来她很高兴,给我们跑几条走廊拿座椅,给我们指导医院日常,还和我们分享饼干,让我们感觉格外温暖。她对老伴的病也比较乐观,说等老伴退烧了就出院,孩子们要停下手头的工作陪他两游山玩水去,这辈子没出去走走,世界这么大,他也想抓住最后的时间看看再离开。
我是陪舅舅来的医院,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坚强的人,我们都觉得他是真正的英雄。六年前查出患得肝癌,六年间两次手术,两次介入治疗,无数次地化疗,他都坚强地熬过来,并且每天笑容满面的活着。照常上班,坚持锻炼,每天都去打球,他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他依然是个精力充沛的男子汉,为了父母和孩子,他坚强面对病魔的侵袭,虽然承受的苦痛足以将任何一个懦夫压倒,但他选择做一个勇士,勇敢地对抗命运。这次住院是肝部又发现两厘米的阴影,好在技术进步,打算做一个微创手术,激光消融。我们一家人都陪伴在他身边,给他力量,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阴影全部消除,各项指标也回复正常,我们都如释重负。接舅舅回家那天,我发现临床的老人出院了,他应该正和孩子们享受美妙假期,窗边的女人依旧蜷缩着,她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医学日新月异,对舅舅我们不担心,因为他的勇气和力量足够支撑他走完自己完整无悔的一生。
离开医院的时候,遇到病床上推出一具尸体,我只别过头去不敢看。奶奶说:“在这大城市里,老人是不准死在家里的,嫌晦气且房子会卖不出去,所以老人在熬不下去时会被家人送到专设的医院去离世。”可怜的人啊,辛劳一生挣来的房子竟不容自己终老,而是在那冷冰冰的医院里走向生命的尽头。
巨大的城市犹如一片幽深的丛林,医院则像丛林里的黑洞,响彻着病人痛苦呻吟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