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骨头

刚来局里那会儿，食堂就餐每餐一元钱一张票，在窗口排队打饭，伙食也不太好。一年后换了局长，食堂改为自助餐形式，每人每天四十五元钱的伙食标准，且不用个人交费，大家吃得挺自在。
广东人喜欢煲汤，广东的大小食堂也是如此。局里食堂几百人就餐，每次煲汤要用上十几斤猪骨头。自改革开放以来，珠三角地区不少人暴富，对于猪骨头之类以往求之不得的东西现在变得不屑一顾了，只喝清汤，这不能不说是改革开放前沿的一种堕落。大凡人们总不学好样，广东人不啃骨头，内地调来的人们要装那斯文模样，也不愿啃，因此每顿用餐过后，十几斤猪骨照例倒掉。
每次看着厨房的师傅们把这大好食品当垃圾处理，心里好生着疼。此情此景，常令我想起甘肃会宁县的学生们。那里教育很先进，与北京海淀、江苏南通和湖北黄冈齐名，是全国有名的高考状元县。青年以考不上大学为耻，家长以孩子上大学为荣，政府以全心全心办教育为己任，依靠“学生苦读、家长苦供、亲朋苦帮、教师苦教、领导苦抓”的“五苦精神”，自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三十年来，从那里走出了两百多个博士、两千多个硕士、两万多个学士，会宁的“千百万”精英早已遍及从中央到地方的党政、科研、教育、医疗、外交等各个领域。但那里却是甘肃中部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中的特困县，是十年九旱的不毛之地，工业全无，农业半死不活，三十年间全县财政总收入不足两个亿，经济实在太落后。一碗开水两个馍，或者一碗开水泡米饭，那就是会宁学子们的午餐了。他们用一顿餐，连咸菜都吃不上一根，我们却把大好的猪骨头当垃圾倒掉，这使我心里如同有种罪恶感。
我和同事开玩笑说，谁能帮我学会个神通，于眨眼之间把这汤桶送到会宁某个中学门口，给那些学生食用，也免得暴殄天物。然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想要不浪费，最实际的办法就是自己把它吃掉。一日晚餐过后，食堂没多少人，我对几个小年轻说：“怎么样？每人啃几块？免得浪费。”大家响应，一阵唏唏溜溜，把十几斤骨头啃了大半。
后来一段日子，我基本不吃米饭，专啃猪骨头。一开始，总有人笑我，认为啃骨头吃相不雅。我却不以为然，大大方方地说：“这玩意十几块钱一斤，自食堂开张以来，天天倒掉，让人看着心中不忍。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告诫我们‘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我啃骨头，是为了制止你们这些警察犯罪。”
日子长了，大家习以为常，再没人觉得我啃骨头有何不妥。不仅如此，如今若进食堂晚了，汤桶里就找不到骨头——原来不是没人愿意啃，而是一帮假斯文，有人起个头，他们就一哄而上。我每次都照例晚二十分钟进食堂，骨头没人啃，我就来啃；骨头被人啃了，我就吃米饭。也许大家终究发觉骨头是个好东西，如今留给我的机会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