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女儿随想

喜欢在一个风雨之夕，撑一把油纸伞，独自踏响江南的青石小巷。
走不尽，那曲折，窄狭，又幽长的古城巷陌。
走不尽，在雨中，在丁香空结雨中愁的雨中……
迷雨霏霏，沙沙地扫过伞面；四围凝寂，唯闻“哒哒”的步音踏在闪着啧啧水光的青石板上，击在两旁高峙的灰壁上，在空荡荡的心间颤起一波又一波的回响……
墙根青砖上鲜活的翠苔，也像这冷雨中滋生的愁绪，恣无章法地蔓爬，疯长，给光怪班驳的灰壁再涂上了一层沧桑。伴随直压墙头的一带晦空一起，把花伞儿衬得更艳，把白衣衬得更鲜亮。
一个人游走在孤独的世界，静静回味着美丽的忧伤，或许，还能邂逅一位丁香一样结着怨愁的姑娘，募然回眸，默默凝望着那消逝在道旁篱畔，隐没于烟雨尽处的一剪花伞的影象。
古街两旁参差的木制阁楼，小河两岸林立的白墙黛瓦，凹凸苍褐的碑铭，缺堞断阶的拱桥，以及被岁月模糊了的楹联，随记忆深掩了的朱门……
一次次的停留，一次次的凝眸，伴着平仄悠扬的琴韵，一路思绪相与浮沉，一路震颤，一路沉醉，沉醉于那一派江南特有的颓败荒凉之美，一种沉淀于厚重历史根基上的古朴萧廖之妙……
感不尽，江南的温柔，思不尽，水乡的风流。
江南的柔情，江南的多情，江南的小家碧玉，江南的豪门闺秀，尽在江南的烟雨空蒙处。
琬衣濯足在河畔，荡舟采莲于湖中，还有一双双微红的素手，轻卷起玲俏的广袖，牢牢牵荷着那层峦叠嶂的云海上点点高翔的纸鸢，更有轻袅的琴音从水岸轩窗荡漾而来，在草长莺飞的二月春空里漫流溢溯。
地上的嬉笑声，空里的古琴声，花枝密处栖鸟的婉啼声，加上荷丛深处莲船上的吴侬软语声一起，交响出一曲宛妙灵动的和弦，莫说人，就连柳儿闻了，也止不住的迷醉，止不住的轻舞慢摇起来……
大概是受了梅季那水天雨烟的浸润吧？江南女儿仿佛都是那潺潺流水塑就的，眉宇眸颊之间嵌满了唐诗宋词的情韵，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自然流溢出恬恬的静，盈盈的柔，丝丝的忧郁，淡淡的怨愁。举手投足，顾盼生姿；俯仰饮啜，风情万种。就像那温润幽馨的女儿红，不知迷醉了几多才子的心，萦绕着多少男儿的梦！
雨岸桃李，仿佛挥泪的红颜；
风拂晚柳，宛如摇曳的相思。
飞线的细雨里，缭绕的炊烟中，那乱缕般的思绪，游丝样的离愁，全都调和进“唧唧”织声里，自那竹林茅舍边传来，又一起被纺进纱，织入布里，跟着花针彩线密密的穿引，又被穿蓝花格布的绣娘绣在了锦上。
一次次徘徊在这宛妙的音律里，沉醉于灵动的图画中，只因不忍离开，离开这泽国圣境，天籁之音在心底激起的一声声共鸣，一波波震颤！
静静的闭上眼，让思绪幻成晃烁的流光神游在渺渺雨烟里。寂寂的街，空空的巷，冷冷的雨，以及石岸上蓊郁的古树，古树下衰落的祠堂……在糙石般沧桑的岁月中，不知上演了多少红楼恩怨，儿女情愁。
或许，塞外的大漠风沙已把先天的柔情磨砺成僵寒的冰铁；或许，人间的世味炎凉已给原本善怀孱敏的心铺上了钝厚的苔藓。在这茫茫苍苍的柔雾一般的情调里，只要来过，哪怕一次，也会跟随那舞落水面的飘花，圈圈漾开的涟漪一起，溶成了酥，化成了水。
还有雨檐下滴挂的帘栊，古塔上摇摆的风铃；
杏花丛中氤氲的酒香，枯树梢头欲坠的斜阳；
更有桥阑外的垂柳，波光中的睡莲；
荷叶滚落的珠晕，烟柳深处的行船……
一切的一切，美的像一个空灵的梦。我愿长眠在江南的梦里，一梦千年……

五月三十一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