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的哲学

我喜欢搜集瓶子。
瓶子大大小小，中式西式，磨砂的玻璃的……不同材料不同款式，不同的瓶子装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看，其实还是很有味道的。
比如，半透明的瓶子里放些彩色的小珠子，从远处看，像是一幅只有色彩没有内容的印象画。如果你把瓶子放在阳光下，运气好的话，不经意间，还会看见一抹彩虹——
对于印象画，我非书画家，却也喜欢用自己的方式看那些半懂不懂的图像，得几点浅薄的想法。文字，音乐，以及看不出内容的色彩，其实都是心灵深处的真实呐喊。无所谓美丑优劣，真假才是区分度——当然也不是说假的东西不可以成为一种卓越，只是，那狰狞的嘴脸总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磨砂的瓶子里放上自己煮的红莓茶或者是浅紫色的薰衣草，抚摸瓶子半光滑的质地，感觉像是来到了中世纪西北欧的旧式庄园——
也许那些心心向往欧式生活的人，在意的并不是什么国籍可以撑起脸面，而是那一种与生俱来的闲适浪漫和典雅端庄的气氛——在中国，这种来自骨子里的气质，我们仿佛只能在几千年一直敬仰却遥不可及的《诗经》中读到了；而吴侬软语小桥流水红墙青砖的古老流韵，早已成为作家笔下和摄影家镜头下那到不了的远方……

长颈宽口瓶子，可以在里面装大半瓶清水，然后插些茎长叶茂的植物……比如我喜欢的，芦苇。如果你会处理植物的话，那么将它做成干花，摆在客厅的茶几或是角柜上，便是一件相当不错的装饰品——
定格的生命在用另一种看似静止的方式，讲述曾经鲜活的历史——用不同的角度去感悟，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存在即被感知，但我们却无法感受到生命停滞那一瞬间的光景。也许这也是一种遗憾——但并不是生命的缺失，至少，这种遗憾是每个人都在所难免的。

曾经把自己收集瓶子的这点心血来潮的小聪明和朋友分享，却被嗤之以鼻——这是小女生闲来无事时用以打发时间排遣寂寞的癖好罢了，算不得什么。
可是久而久之，却也透过大大小小的瓶子，思考了些什么。

曾经想找一个角落藏起来，哪怕是休息一下也好，让灵魂做一次净化并美其名曰，“皈依”。理由是，我觉得心里的东西太沉，拿得起，输得起，却放不下。
可是渐渐发现，身边许多人都和我一样，背着重重的行囊步履维艰，如踩在沙漠中，每迈出一步，身后就多了一个深陷的坑。
不同的是，有些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从背囊扔出些许重物，假装没什么大不了，再整理行头轻松地上路；而有些，只会趁着夜色打开包裹，收拾自己的物品，顺便捡起别人的故事塞进去，包厚重却充实……还有第三种人，并不带上什么行李，一边轻松地行路一边用探询的目光和虔诚的心搜寻，在平淡疲乏的旅途中收集一切值得回味的零碎——你不能否认，尽管你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收获，但他的内心，满满的，装载着你所体味不到的故事。
有些人，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任由自己的性子来，想干什么干什么；有些人，堆起一脸盈盈的浅笑，甜言蜜语花言巧语滔滔不绝，而心里却写满了厌恶。你说前者是真性情后者是虚伪，我不否认。
但是如果有一种人，眉头里写着淡淡的厌恶，唇角边却挂着浅浅的笑意，在各色的人群里穿梭自如。喜，却恭谦敬畏；怒，却彬彬有礼；哀，却毫不怨愤，乐，却内敛淡然。这样的人，是虚伪，还是真实？
就好比是一个装着水的瓶子，有的水恶臭浑浊，透过瓶子一眼就可以看见他本来的面目；有的明明是浑水一滩，却偏要把瓶子做的模糊，让你看不出究竟谁是什么颜色，甚至还要加点美化剂，让你从各个角度都能看出这是一瓶纯净水。而有些，瓶无杂色，水无杂色，瓶底是沉淀良久的灰尘，但静瓶放置在那里，没有人会说这是一瓶浑水——只要瓶自己不摇晃。
有一个略懂佛理的朋友曾经说，茶禅无二味。这几个月，我跟着他，体察他的慈悲他的心怀，学着从一花一草一木中“参”得一点肤浅的却可以洗涤自己心灵的真味。他说，虚伪和懂得隐藏是两回事。虚伪是在净瓶外上色，让别人看不到里面的污浊。而懂得隐藏，是懂得如何让灰尘沉淀，在隐藏中磨练自己，品人生百味。
其实在我看来，虚伪和懂得隐藏（窃以为可以称为隐忍），不过是一个形于外，一个慧于中罢了。安然退让，把事情藏在心内，勉强忍耐而不计较，尽量迁就，调合矛盾，把不满按捺下去，这是隐忍，也是智慧。落满灰尘的瓶子水依旧清冽，不过是浮尘澄落在瓶底罢了。
我们都是尘世中的一个装满水的瓶子，而得失成败、悲欢离合、闲杂琐事，不过是落于瓶中的浮尘。有些人，让一切沉于心间，往事犹如过眼云间，所以心静如止水，人不争不燥。而有些人，习惯了喜形于色，习惯了沉沦在过去，习惯了慨叹现实的不如意，这何异于将落尘的瓶子摇晃，让生活之水污浊不堪——让往日的灰尘遮蔽了今天的新一缕阳光，何等愚蠢的做法！

假期闲来无事，翻看李雪峰的《心境——独品清茶细品人生》，拾得一篇《心灵的湖》：……哪一个人的心灵不是一汪湖水呢？沉淀掉以往的一切浮尘，抛弃掉以往的哀乐喜愁，我们才能生活得澄澈而明净，如果你不时地摇动自己的心湖，那么，过往的浮尘便会时时沉渣泛起，让鲜亮的日子浑浊不堪……
也许，该试着往自己心里倒一点清水，让烦恼沉淀，不晃动，不浮躁，不抱怨，只是静静地，让时间沉淀，而我们依然可以闲来提笔，信步闻花。

大大小小的瓶子放在窗台。我拉开窗帘，瓶子折射的阳光扑面而来。
其实瓶子的世界，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