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寂静的

有人说：“爱情就是倾其所有，无怨无悔，不计回报”。又有人说：“没有金钱的爱情是不可能长久”。可我要说，父亲的婚姻虽没有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般二人世界的浪漫伟大，但他们不离不弃﹑同舟共济﹑平淡中相守的至情至性的夫妻感情却是那么暖人肺腑刻骨铭心。
1
“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红豆生南国，舂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句句千古绝唱被深深地埋写在了父亲泛黄破旧不堪的红皮日历小册子上，这是那个岁月那个年代父亲身处异地心系母亲饱受落寞相思之苦留下的真实话语。但父亲冷峻坚毅，羞涩言辞，从未与母亲说过诸类之事。母亲落落大方，朴质无华，劳心劳累，持家有道。当我再看到曾满腹心酸苦不堪言的父亲和艰辛疲倦的母亲谈天说地笑容满面的时候，我强烈地感觉到我的胸口膨胀地厉害，无边无际地蔓延着直到被这种感觉完全淹没﹑吞噬掉，强抑制的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长长地滴落下来。
二十余载，风风雨雨，沧桑泗水，却曾未磨灭父母彼此之间的坚贞﹑包容和关心——这应该就是矢志不渝﹑莫失莫忘最民间最自然的爱。
2
九岁那年，向来体弱多病的母亲再也经不起沉重的生活负担和岁月的摧残，病倒了。
那个年代，一大家子几分田拼死拼活地耕作，完了还要上缴农业税，剩下的要留出来年的种子最后能吃的可想而知。平常我们的口粮都是母亲不辞劳苦的租地种作，争标生产大队的劳工换来的，而父亲呢，要养活我们兄弟俩和爷爷奶奶只能出门在外做一些兜售鸭蛋之类的来获得一点微薄的收入。母亲病倒了，对整个家来说无疑是是要命的一击，农田没法耕作山地荒芜，不要说吃连税也交不齐。
父亲回来了，没说什么只是走到母亲的床前给母亲盖严了被子然后淡淡地说：“你先休息，我马上去叫医生来。”母亲看着父亲百感交集﹑疲倦的面庞，说：“让孩子去吧，你自个去煮点东西吃”父亲淡然一笑走了出去，只留下我一个直直的杵在门口。不明白。
母亲的病由来已久，胆汁返流，要想彻底根治需要转到大医院进行手术。母亲很从容地安慰道父亲：“没事的，吃点药就好了。”父亲心疼母亲却无力带离她摆脱病魔，看着母亲三天两头疼得都快没气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父亲眼圈红红地噙着泪水只能闷闷地抽着烟头。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奶奶和邻居们就商量着给父亲再找个媳妇，可父亲没同意还训斥了奶奶说以后不可以再提。就这样，父亲担起家里的重担和照顾母亲的责任，勤勤恳恳，细心周到，里里外外没有一丝马虎。母亲的身体也因此有点起色但还是很脆弱。
父亲后来接到姑姑的来信，说是让他去上海搞物资运输能赚大钱。父亲的心思瞒不了母亲。母亲也劝他：“去吧，赚点钱回来让邻居们瞅瞅。呃……家里我过几天就可以收拾干活了，别担心”母亲说得很轻松的样子。父亲没去过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母亲重病缠身，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3
走的那天，天朗气清。父亲整理好行李挨到母亲的床头，默默地注视这，很久很久。母亲哽咽着呢喃，是叫他一路平安。哗哗的泪珠在父亲的眼眶内打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父亲这一干就是五年，只有舂节才回家一趟。偶尔来信也是我念给母亲听，大概都是些让母亲放心之类的话。父亲与母亲长期分隔两地，但却丝毫没有消弱对彼此的牵挂。我常常看到母亲一个人呆坐在门口，蓝色水绒般明亮的双眸却有着无边无际的空洞，还时不时叹息一两声。这时候我会调皮地拽起她的胳膊，母亲也习惯性地打掉我的手，习惯性的说出去玩。我常问母亲她跟父亲是怎么认识的，我常问我是怎么出生的，爸爸还要多久才会回来。母亲只是瞄了我一眼又陷如了祥林嫂的神态。
又是一年冬天，雪花下得好不利索，大片大片的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大地。父亲像往年一样回家过舂节，但今年略显不同，神情中透露着丝丝的忧愁。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的船资被运走了，还丢失了不少的物件和工具以致父亲不得不赔偿船运公司的所有损失。母亲很淡定安慰父亲不要多想，还说当时不是父亲失职，父亲老实本分，肯定会做好自己工作的，是那个合伙人喝醉酒没看好物资。
那年舂节我不记得是怎么过的，只看见村里人都忙忙碌碌地去购置年货，小孩子开心地放鞭炮穿新衣裳。母亲咬咬牙去做了两天搬运工买了布料和一点面粉，母亲叹息说：“你爸爸太辛苦了，没理由什么事都要他一个人扛”我点点头似懂非懂却能感受到母亲的确很关心父亲，想替他分担一些压力和重担。
4
父亲没再走了，也帮着做家务成了母亲的左右手，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耘。几年后，农业税免了，生活不再愁吃穿，母亲的身体也硬朗了些。父亲就筹备着和村里人出门做点小本生意——鸭蛋改卖桂圆了。父亲勤奋俭朴，卖小货总是那么顺手。
夏天高温歇息几天，父亲就会和母亲躲进树底下凉快凉快，聊聊家常，絮絮叨叨讲个没完，又说又笑的，趣味的很。吃饭的时候，父亲开瓶啤酒总是要把第一碗留给母亲，我和弟弟见到后，好没生气说：“妈妈来了，再倒嘛。”父亲意味深长地说：“你妈妈烧饭很辛苦，等她先喝。”有好菜的时候父亲总不忘夹点给母亲，说是母亲从来不舍得自己吃。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抿着嘴盯着父亲，嘴角掠过一抹幸福的笑意。
冬天天寒地冻，晚饭过后，父亲母亲就径直上床休息。说是休息，父亲却老是开开电视听听新闻，旁边文化粗浅的母亲就会对每个画面作一番评论。有时还逼着父亲同意她的观点，吵吵闹闹，争论不休，也给万籁俱静的黑夜增添了几分生气，但每次都是父亲柔声细气投降认输好似严刑逼供的犯人不得不招的模样。
时光像猫抓一样悄无声息的不停转动。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苦楚写尽了他们的脸庞，但父母之间的深情厚意没有丝毫褪色反而更添进他们对彼此的包容和爱护。爱是寂静的，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是苦难面前的不离不弃，是平淡生活中的相扶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