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

在陕西关中，人们把狐狸叫“狐子”。但这里这个“狐子”不是狐狸，而是一个人。这个人叫胡迟。大家都叫他“狐子”。狐子短胳膊短腿，大脑袋，走路一阵风。这点是得到他爸老胡亲传的，只是老胡的手是背在后面的。狐子走路从不抬头，好像地上有钱似的。这是他比他爸老胡厉害的地方。“抬头婆娘低头汉。”都是歪人，厉害难缠的主。
狐子原名叫胡卫东，胡迟是他从监狱出来后改的。狐子进监狱的事，四乡八野的人都知道。直到现在，有时谁家女人晚上串门回家晚了，两口子吵架时还说起。男人说：“你串到半夜才回来，得是外面有人呢？”女人就会说：“就是有人也不会是狐子。你紧张啥呢？”男人就哼哼两声不说话了。狐子进监狱和老胡还有关系。
老胡当了一辈子村官，文革时就是大队革委会主任，改革开放时又是村支书。虽说到了八十年代初，各人都忙各人的，村支书能管的事不多，但老胡还是能给自己找出许多干事的，那两条小腿还是东家进西家出的忙个不停。这样就忙出事来了。二组有个小媳妇叫金玲，人长得就象个白面团似的，算不上漂亮，就是说话甜。狐子后来说，那女人是属西瓜的，就是吃一口流一手的那种。金玲平常见了老胡，连支书都不叫，就是叫叔，可叫来叫去两人就叫到一块去了。村上的人都知道，可谁去管那闲事啊。地都承包了，人家的地想让谁种就让谁种，和旁人有啥关系。老胡本事还就是大，把两家的关系还调整得很融洽。金玲女婿见了老胡还是叔长叔短的，又是递烟又是点火的。狐子也长去金玲家，就像走亲戚。
后来如果不出那事，人们还都不知道狐子和金玲还有一手。狐子那时十八岁，个子虽然不高，可从小爬杆上树就麻利，老胡就让他做了村上的电工。他就整天呆在金玲家，哪儿也不去。为这老胡还打过他，但一点用也没有。老胡就狠狠的骂了两声，从此和金玲就断了。
狐子和金玲是怎样好上的，外人都不知道，反正两人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份上。金玲比狐子大几岁，可狐子愿意。关键金玲女婿是个障碍。咋办？狐子和金玲一合计，就有了注意。
那天晚上，天刚黑金玲就把女婿哄睡了，然后偷偷去吧大门叉子拉开了，又将房门虚掩上，就坐在炕上等狐子。那时家家都有大炕的，睡时炕沿上放个枕头，头向外睡着。金玲两口子结婚时间短，也没娃，女婿平常睡在啥地方，狐子也都知道。大概就是十二点左右，狐子来了。他肩上挎着一个电工包，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摸索着站在了炕沿前。金玲也没点灯，就在黑暗中瞪着一双眼看着狐子。狐子在金玲女婿的头前面站了好长一会，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不那么急促了，手才向电工包摸去。那里面装着一个瓷瓶，就是电杆上用来固定电线的那种白瓷瓶，比拳头大，下面还有一个手握的把手。他将瓷瓶对着那个打着呼噜的地方比画了两下，就猛地轮了一个圈砸了下去。他胳膊轮的那个圈虽然不是很大，速度却很快。就听见“呯”的一声巨响，瓷瓶碎了，砸在了炕沿的砖头上。他向下砸时，金玲女婿刚好翻了一下身，避开了。但那声巨响也将他震醒了，瓷瓶的碎片溅到他的耳朵上，他一下就痛灵醒了。他忽的翻身做了起来，说：“谁？”狐子却呆了。他没想到会失手。但很快，只片刻功夫，他就摸到了门后靠的一把锄头。那是金玲提前放的。狐子说：“哥，对不住了。”金玲女婿听出了是狐子，却以为是狐子开玩笑吓唬他呢，就说：“黑灯瞎火的，你把哥能吓死”。嘴里说着话，却不提防那锄头已从空里过来了。这下却打得实实在在的，他才知道瞎了。于是一边躲，一边喊，喊狐子，喊金玲，让不要害他，但还是很快就不动了。狐子就叫金玲去拿麻袋，好装了扔到后院那眼干井里去。金玲却不干了，光知道哭，就是坐在炕上不动弹。
人常说，可怜人天佑着。也是金玲女婿命不该绝。他西邻居就是“老母鸡”。“老母鸡”三十多岁，却是个男的，还是个光棍，是个偷儿。“老母鸡”爹娘离开的早，自小就一个人过，也自小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啥时回家都要稍点东西，也不管有用没用，就像老母鸡筑窝似的。那天晚上刚去邻乡抱了台14吋黑白电视机，正从后门向回溜呢。电视机还没藏好，就听见有人喊，他起初以为是邻乡有人追来了，一惊之下就抱起电视机毫不犹豫的跳进了三米深的红薯滘，呲牙咧嘴的藏了好半天，却不见动静。后来才听出是东邻家有人喊“救命”。那会狐子刚把那麻袋拖到后院。他个子低，力气小，正累得“吭哧吭哧”喘气呢，“老母鸡”就从墙头上下来了。
后来，法院就判了狐子二十年。“老母鸡”有立功表现，加上村人说情，也就不奖不罚，关了两天就放了。
狐子在监狱共呆了十八年，出来时已三十六岁了。看到外面的世界大变样，就感叹自己在里面虚度了光阴，误过了发财的机会。加之他一出来，他爸老胡就给他张罗媳妇，可没人愿意跟。他就给自己将名字改了，叫“胡迟”。
狐子在家呆了不几天就走了，进城了。他干过小工，看过工地，开过美容院，后来又开洗发城，现在又干房地产。反正干啥兴啥，越干越红火，势事也越干越大。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当地名人。
狐子发达后，却不忘邻里乡亲，又是修路，又是盖学校，县上还给他发了块“慈善家”的匾。他还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
儿子的发达又让老胡高兴了起来，那种成就感又失而复得，走路时手又背到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