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中学英语老师严秦菊

我小时候是个顽童,拿别人的话说我是个疯子,因为我的思想总是与众不同,总是随时闯祸。上小学时,一周六天,我有三四天要被老师罚站。上五年级时,我给一个女同学写了个纸条,结果那个女孩把纸条交给了我们的班主任姚志坚老师。姚志坚老师从小患小儿麻痹,右手萎缩,用左手写字，正如名字那样，是个身残志不残的人。当时姚志坚老师把我狠批一通，然后又语重心长地预言我如果不学好，将来一定是社会渣滓，要是学好也许会有出息。小学还有一位语文老师张义奎，他上作文课要我们先口述，而我有语言天赋，每次只要作文题目一出，我就能站起来边想边叙述，每次总是从头到尾，很连贯。还有一位老师，或者应该称前辈。他就是我们县广播电视局的老局长党锡敏老师，我能有今天写作的小成绩，与他的帮助密不可分。那些年我连投稿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稿子要誊写在稿纸上。每写点东西，他不顾自己年迈眼花，总是给我认真地修改，又语重心长地教我一些写作的技巧。后来我为他写的《恩师党锡敏》散文在县报上发表，他看着报纸直对我说谢谢。实际上要说感谢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他。
严秦菊老师实际上比我只大几岁，我上到初二的时候她刚从文理学院毕业，二十出头，个子不高，胖胖的，留一头短发，一张娃娃脸，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人也很活泼。用她十几年以后自己的话说，她当时是个大孩子，我们是个小孩子而已。
乡下教英语的老师都是半路出身，大多没有专业水平，连一些单词的发音都搞不懂。严秦菊老师作为英语专业的教师，在教英语方面可以说是很有功底，再加上她讲课生动活泼，深的同学们的喜欢。她从来不把自己当做一位老师板着面孔训斥我们，每次总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同学们的一位大姐。
我上初中的时候，家境很不好，有时候连卖盐的几毛钱都没有，初二开学时，家里连28元的学费都交不起。母亲身体又一直不好。这些对我的思想压力很大。而且最要命的是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我从初一开始，除了语文作业我能及时上交以外，就一直没有交过数理化和英语的作业。到初二的时候，我连26个英文字母都读不全。老师们都知道我是个学习很不用功的学生，也就没人管我，任我一天恍恍惚惚地过日子。从初一开始，教室后面那个课桌就一直为我预备着。别的同学是两个人一张课桌一条凳子，我是独自“享受”这种特别的照顾。
严秦菊老师来的时候，我还是那个样子，不管上什么课，我只是看我的小说。我在旧书摊上买了几十本《小说月报》，不停地看，把自己置身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有一次上英语课，我竟然睡着了，严秦菊老师趁着领同学们读课文，走到我跟前，用课本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我醒来抬起头，她冲我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就走开了。
过了几天，在同学们写作业的时候，严秦菊老师走到我旁边，当时我正在看一篇小说。她坐到我旁边，我很感意外。她冲我笑笑，把我手中的小说拿过去，仔细地看了一下，对我轻轻说这书蛮好的。我也就勉强地笑。她把书还给我，说你现在要好好读书，读了书才能看懂书。等你十年以后看这些书和现在看这些书理解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那时小，不懂她说的意思。
我说我不喜欢上学。严秦菊老师说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是喜欢上学的，上学读书不是我们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必须的事情。一个人不好好上学，不努力学知识，怎么在社会上安身立命？我说我已经把很多功课耽误了，根本跟不上。她说我看你记性很好，反应灵敏，只要好好学，一学期就可以赶上别的同学。我那时很自暴自弃，根本就不对自己抱希望。严秦菊老师又说从明天开始我辅导你，你看你到现在连26个英文字母都不会写，你说你一天在学校怎么学的？后来她又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但当时我确实对自己没有信心，虽然她说了很多苦口婆心的话，我只是当作耳边风，一点都听不进去。
我以为严秦菊老师只是说说，结果从第二天开始，她给别的同学布置完作业，就坐在我旁边给我补课，从ABC开始，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教我，但我确实是心不在焉，她很认真，而我却不努力，坚持了好几天，她就无奈地摇头，最后说了一句我终生不会忘记的话：你会后悔的。
我就这样上到初三，没有参加中考就毕业了。以后的十年里我种过菜，在建筑工地当过小工，摆过地摊，当过工人，被人骂过、打过、骗过，但直到结婚以后我还是一事无成，2000年我做生意亏了大本，在家里睡了四十多天，认真地回顾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七尺男儿连个安身立命的技能都没有，是多么的失败啊。我突然觉得要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技能。随后我就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自费上了半年的培训班，从此走上了工程管理的道路，从安全员、质检员、一直到项目总工，不断地努力着。今天虽然我没有取得辉煌的成就，但至少，我没有成为一个社会的不安静分子。上学的时候我们有读多少书，没有学到知识，不上学以后我读了很多书，学到很多知识。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总是忐忑不安。自己一个常常想起那些曾经教育过帮助过我的人，他们都是那么地亲切，那么地和蔼，而我，却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血。
与严秦菊老师再见面，是分别十多年以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中。她一见我就叫出我的名字，并说我在她印象中很深刻，吃饭的时候，都说些往事。我就说起了她帮我补英语课的事。她说她常常想，一个学生没有好好上学，与老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时我没有好好学习，她应该坚持继续帮我补课，而她当时却放弃了，这是她做一个老师的失败之处。
她还是那样矮矮的个子，胖乎乎的，留着一头短发，一双大大的眼睛戴着眼镜，娃娃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好听，还是那么活泼。可是，我分明看见她的眼角，多了好几道鱼尾纹。
没有教好你们，使你们走了很多弯路，我很内疚，作为你们的老师，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现在看到你们都生活得很好，并且能记起我，我又很欣慰。严秦菊老师这样对我们说。
那次聚会回来以后，我一夜未睡，到第二天凌晨，写完小说《一个人的出息》，文中那个老师的原型，很大一部分就是严秦菊老师影子。小说虽然写的很不成熟，但是，我感觉我想表达的一种感情，已经很努力地全部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