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琢作团团磨
作者:河边时间:2024-11-18 15:10:13热度:0
导读:盘石轮囷隐涧幽,烟笼月照几经秋。可怜琢作团团磨,终日随人转不休。——【宋代】刘子翚《石磨》【1】“推嘎磨,打嘎磨,推个粑粑吃(QI)哈多,人来哒,匡朵(盖起来的意思)多,人尅(离开的意思)哒,吃三个…
盘石轮囷隐涧幽,烟笼月照几经秋。
可怜琢作团团磨,终日随人转不休。
——【宋代】刘子翚《石磨》
【1】
“推嘎磨,打嘎磨,推个粑粑吃(QI)哈多,人来哒,匡朵(盖起来的意思)多,人尅(离开的意思)哒,吃三个……”小的时候唱的歌儿,如今想起,村庄里的气息,便如春天渠沟里的野芹菜般冒出来。我知道这也是一种怀念,因某种牵引而激发出来的怀念。
《推磨,打磨》的儿歌,带着乡野的土香,带着村庄的气息。这儿歌是母亲传承给我的,在村子里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的,又传到小城里。
这歌儿,儿子小的时候我也曾对他唱过。七八个月的儿子胖墩胖墩的,乖巧得很,对母亲我自然的是格外的亲,下了班进屋,两只莲藕似的胳膊老远的就伸向我,小手儿下意识地互拍着,还咯咯、咯咯地向我直笑,口水从刚出来的两三颗嫩牙中流出来,扯好长的谩涎。儿子散发着奶香的笑声是最好的解乏良药,我伸手抱起他,坐下来,然后将他放在我的腿子上,唱起“推嘎磨,打嘎磨,推个粑粑吃(QI)哈多,人来哒……”几个月大的孩子是听得懂母语的,他晓得他的妈妈在对他表示亲热和溺爱。即便是大了,也不一定晓得“村庄”为何物,更不曾见过村里的石磨,又怎懂得一个母亲又一个母亲口里儿歌的意思呢?
【2】
如今的村庄里人越来越来,村庄里的歌儿怕也是逐渐被冷落了。早年的村庄,人口密集。特别是农闲的时候,村子的人们两手好似也不曾干脆地闲过。田里地里的庄稼安顿好了,屋前屋后的自留地还要打理。雨天纳鞋底、织毛衣,晚上也有事情做。
进入冬腊月,推磨、打磨的蠢蠢欲动起来。
磨黄豆,打豆腐,喝灰嘛儿(豆腐脑)、烂豆乳、吃豆腐,关于黄豆,一个石磨推转出来的衍生品,这就是日子,长了,就是生活。
队上大多数人家都有石磨。磨子却有好歹。
姑婆家的石磨是祖传下来的,磨拐子是上好的木材做成的,石磨也是上好的石头凿出来的,据说是花岗石。人家的石磨是灰白色的,姑婆家的石磨带着红色,朱砂红,磨出来的豆浆比别家的石磨细腻,沥出来的豆渣少,出的豆浆自然就多,打出来的豆腐相对而言当然多一些。因此,姑婆家的石磨特别的受欢迎。却不是每家都可以讨去磨黄豆的,姑嗲是个特别厉害的人,借了他家的磨子,还来的时候要给上至少两块豆腐的。
奶奶推的汤圆浆白而细,像牛奶。这与糯米和黏米的比例、米浸泡的时间长短有密切的关系。奶奶的个子是队上妇人中最矮的一个,磨拐子要放到最低限度奶奶才够得着。奶奶推磨的把式很地道,磨拐在奶奶的推送中前后运动着,磨拐带动着石磨原地转圈,石磨上下的齿槽随着磨拐的石枢有节奏地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声音,源发地来自奶奶。
奶奶推磨像白鹤扇翅,忽悠,忽悠的。又像是在跳着自编的推磨舞。一年中,奶奶家的石磨要开几回张。端午推汤圆、六月推豌豆、中秋推发糕、过年磨黄豆。我最喜欢奶奶磨黄豆。打豆腐是件很热乎的事情,有豆浆喝,还有灰嘛儿喝。豆浆在大锅里煮,翻滚翻滚的,半个队都闻得见豆浆的香味。煮熟的豆浆连着豆渣,舀进事先支好的蚊帐布做成的漏斗里,豆浆沥下来,滴进水缸。直到漏斗里的豆浆沥得差不多了,家里的叔叔和爷爷操起两条扁担,两边夹起漏斗,使劲地绞蚊帐布里残余的豆浆,直到蚊帐布里只剩下豆渣。水缸里的豆浆是下了石膏水的,很快就生成豆腐脑了,滑嫩滑嫩的,灰嘛儿加点计划弄来的红糖,又是一个味道了,上好的甜品。然,那个时候,奶奶家打一回豆腐我喝不到几碗灰嘛儿,豆腐脑要摊进门板上的包袱上,压成豆腐的。
进了城,豆腐脑不再是稀奇的甜品的,一年到头我却极少买来吃。每每遇见叫卖“灰嘛儿——”的老妇人,我总是会想起当年奶奶磨的黄豆,打的灰嘛儿,仿佛还在昨天,奶奶也不曾老去。
我想我是幸运的。虽然生长在农村,却不曾经历过多少贫瘠。一如奶奶家的石磨,除了磨黄豆、推汤圆浆,还磨豌豆。夏日是晒碗豆酱的好时节,生豌豆晒得老干,炒个半生,然后用石磨碾碎,奶奶晒的碗豆酱味道就是不一般,这可能也有小的技巧,那就是碾壳的技巧。豌豆碾一遍就够了,只需褪去豌豆壳就好。别家的豌豆去了壳还要碾上一遍,碎是碎了,晒酱的周期也缩短了很多,然豌豆的原味却就此磨去很多。后来奶奶晒起麦酱来干脆不碾了,带壳的麦子煮熟之后六月天的大太阳晒上几日,壳自动脱落。
不曾老态的奶奶在我弱小的心灵里是能干的,机灵的,村里的任何活计都难不倒她。
【3】
奶奶的一生就像是张石磨。八十年来,从未出过村子,更不说出趟远门,像张沉重的石磨在劳作的驱动下“吱——吱,半天才转上一圈。村庄犹如用来搁石磨的木架子,是一根木桩一根木桩栓起来的。也栓住了奶奶的一生。奶奶几十年来在村子里在家里循规蹈矩,日子圈守轴心,品过苦辣酸甜。如石磨般,咀嚼和品味波澜不惊,无息地运作、运作,转眼,已是华年尽失。
奶奶在生与存的夹缝中延续了这些年。光阴的磨子,不再如当初般有着亲密接吻的诗意情怀。我都已进入中年,奶奶的身子更佝偻了,石磨的齿槽也磨平了。每逢中秋,晴朗之夜,那无声的皎洁的月光洒在奶奶稀疏的花白头发上,泛着水一样的光。只是那石磨,许久不曾于奶奶手中出没了。
奶奶家的石磨是什么时候被淘汰下去的?那石磨又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此刻,我竟然寻不来任何的蛛丝马迹。记忆里残存的煤油灯发着灰暗的光线,奶奶当年推磨的飒爽姿态在微弱的风中东躲西藏。若是石磨还在,是不是如奶奶现今般清瘦?
年幼里的热乎遭遇绑架,却无处投诉。拉磨的驴子至今下落不明,石磨沉浸在时间的暗河里,想必是被淤积的尘埃埋了起来。
记忆稀疏,光阴渐远。容颜老了,然,咀嚼岁月的牙齿却要依然坚硬。唯有记忆的转盘,如石磨般,用心灵的眼睛还在倾诉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