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我家的东面有一个较大的水塘，面积有十几亩，被乡亲们称作东汪。塘边上长着许多树，大多是直立的，也有几棵紧贴着塘边生长的，树干是向塘面上方倾斜的。直立的树木对孩子没有吸引力，在别处，比这些树木更有吸引力的多的是，因为那些树上有鸟窝、枣子、蜂窝以及可以做弹弓的树杈。但是，斜生的树木就不同了，对我和小伙伴们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大家争相到那样的树上去，一方面可以几个人同时蹲在树上面朝水面留影，另一方面可以往水面上投放鱼饵，看鱼儿们争吃鱼饵或者在树上钓鱼，甚至还可以蹲在树上往水面上撒尿。
有一次，我爬上一棵倾斜的树，蹲在上面撒鱼饵，高兴地看鱼儿们争相抢吃鱼饵。由于玩儿得高兴，一时疏忽，失足从树上掉到了水里。时间是在深秋，塘水又深又凉，深深地淹没了我。我呛了几口水后，脑子一片空白，剩余的一丝意识就是赶紧浮出水面。冰冷的湖水压迫着我的心脏和大脑，我以为我会死去。求生的本能使我挣扎着浮出水面，又挣扎着游到了岸边。
等到小伙伴们把我拉上岸时，我已经被冻得浑身发抖，神志也不清醒了。
我娘闻讯赶来，把我领回家去，给我脱下湿衣服，让我躺进被窝，又赶紧烧了姜水，冲上红糖让我喝下去。这样一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我娘看我醒了，就叫我起来吃东西。我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不想吃东西，只喝了一些红糖姜水就又睡了。
到了第三天，我还是迷迷糊糊只想睡，仅仅吃了很少一点东西。一位老奶奶说，孩子的“魂”丢了，得赶紧“叫魂”。老奶奶一边跟我娘说，一边帮忙和我娘张罗着为我“叫魂”。
招魂的过程很简单，但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情景下却是不可缺少的一种仪式。老奶奶用一根竹棍挑着我的一件上衣，我娘扶着精神恍惚的我跟在后面。老奶奶在那棵斜伸到湖面上的树下来回晃动着我的衣服，我娘用一种哀婉悲戚的声调喊着我的乳名。我第一次发现我娘的那种悲哀和无奈，有种想哭的感觉。
说来也怪，招魂之后我就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我娘对老奶奶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我虽然经历了招魂这一仪式，但我到现在还是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道理。假如灵魂能够脱离肉体，那么，我们每个人的灵魂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因为讨厌主人而跟别人私奔了。我当时之所以变得精神恍惚，一则是水寒受凉，身体不适，二则是受了惊吓，余惊未消，三则是惧怕我爹追究我的过失，事后要打我，我爹打我向来是不手软的，因此，我当时是无论如何都活泼不起来。经历“招魂”这么一折腾，我爹也不会追究了，这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这件事给我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有了一次“走麦城”的经历，曾经被“下掉了魂”。有一段时间，我很忌讳小伙伴们这样说我。
招魂那件事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娘用悲戚的腔调呼喊着我的乳名，那种悲戚就好像我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我当时也从中体会到了一些我娘的焦急之心和疼爱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的许多记忆都淡去了、散失了，唯有“招魂”一事，始终记忆清晰。这件事连同我娘给我的那些教诲一起陪伴我长大。在后来的学习工作中，每当我思想松懈，灵魂走入迷途之时，一想起我娘为我招魂的事，想起我娘的谆谆教诲，想起我娘对我的期望，我就会“魂兮归来”，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学习与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