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让我泪流满面

所有过去的岁月像是一张蚀刻的铜版，把每一划的刻痕都记录下来，有深有浅，有盈满也有空白。我喜欢沿着这裂痕去寻找那些属于我的青春足迹，去回味年少时的青涩与甜蜜。
2000年，我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全家都欣喜不已，因为整个村子就我一个人考上了。但是短暂的喜悦过后，却是沉重的哀愁。父母都已是年过半百，两鬓染霜的老人了。一辈子老实忠厚，只晓得跟黄土地打交道的他们，流血流汗，一年下来，所得积蓄不过是摆在墙旮旯的几包麦子，几包稻谷。纵然将这全家人的口粮都卖光，所换得的钱也不够我的学费。
夜晚，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射进来，在窗前洒下一片银辉。窗外不知名的小虫，唧唧唧地叫个不停。它们快乐地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宁静与安详，却不知屋内还有一颗忧愁焦灼的心在跳动着。双亲蜡黄的脸，浸满灰尘的皱纹，浑浊的眼神，佝偻的背交织在一起，在我眼前晃动着。去县城念高中，那里有优秀的老师，完备的教学设施，可以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与梦想更接近。如果在乡里念高中，就可以少拿一部分学费，还可以省去住宿费。我该怎么选择呢？
“唉，说到底是我们没用，让娃儿受委屈。要是能像人家那样一年能挣个万儿八千的，就不用愁了。”隔壁房里传来父亲低低的叹息声。我心头不禁一颤，劳累了一天的父母，此刻为了我的学费，在无声的夜里辗转反侧。“哪能跟人家比啊，那些挣大钱的人比咱们年轻，头脑也比咱们活。不管咋弄，一定要借到钱让娃儿安心读书。将来不能再像我们一样受穷。”母亲幽幽地说。我的鼻子禁不住一阵酸，泪水悄无声息滑落下来。苦涩的滋味流进嘴里，又渗透到心里。那绵绵不尽的痛像无数根锋利的针，刺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其实，我应该很满足了，村里许多像我一样大的女孩子早已放下书包，去遥远而陌生的城市打工了。
最终，我决定放弃去县城读书。我平静地对父母说，如果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没办法啊，对不住你了，娃儿。”他们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酸涩的话，话里满是愧疚。揪心般的痛楚纠集在胸口，我好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为自己，也为不该自责的父母。但我强忍住流泪的冲动，把已在眼眶中的泪水狠很地逼了回去。我知道，汹涌而下的泪水只会将父母的心淹得更苦。
我带着希望走进了那所普通高中，暗暗发誓：三年之后，我一定要以优异的成绩从这里走出去。然而，美好的希望，坚定的誓言很快被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击得粉碎。我不吃惊，也没有惊慌，只是很悲伤。这个惨败的结果是在意料之中的。我不知道是因为高中的课程变得艰涩难懂了，还是因为我的学习方法不对。我加倍努力，却始终收效甚微。当别人仍在做着甜美的梦时，我床前的闹铃声已经在提醒我，应该起床晨读了；当夜幕中的星星都困得睁不开眼时，我依然在微弱的灯光下移动着笔杆子；当同学们在操场上快乐地奔跑时，我却坐在教室里挥汗如雨。前进的路很艰难，但我始终坚信“天道稠勤”，坚信“付出总有回报”。
付出真得有回报吗？一次又一次的付出未果之后，我开始对自己绝望了。我想放弃。母亲把上学看成一件无比神圣、无比重要的事。只要我上学，无论她有多么忙，总是先放下手里的事，做好饭菜等着我。一天中午，饭桌上多了一盘荤菜——青椒炒肉丝。旁边是一钵子青菜，一碟黑呼呼的熬了数次仍舍不得丢掉的咸菜。母亲替我盛好饭，接着“哗啦啦”把青椒肉丝拨了一半到我的碗里。当我抓起筷子想把菜拨回去时，母亲已经将盘子移开了。“吃吧，吃吧，弄下来干啥？剩下的的留给你爸。他在外面奔来奔去的，辛苦。你学习要动脑筋，也要吃好点。”母亲笑吟吟地看着我，写满沧桑的眼睛折射出慈祥的光芒，细密的皱纹里也洋溢着爱意。酸酸的感觉从心头一直涌上眼眶，忍不住，又想落泪了：“妈，你也吃点吧，我吃不了这么多。”“瞎说，就这么点东西，怎么会吃不了。看你成天熬夜，脸都变黄了。多吃一点，才有力气读书哩。”母亲假装嗔怒道，夹起一筷子咸菜送进嘴里，大口地嚼起来，笑着说：“我就爱吃咸菜，有嚼头，不爱吃肉。”我低着头，默默地扒着饭，母亲啊，您不分昼夜拼命地干活，该补营养的是您啊。愧疚之情变成数不清的小虫子，一点一点地啃噬着我的心。我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吗？不，我不能放弃。我的努力也许是点燃双亲信念的火种，我的努力也许是双亲辛勤忙碌的动力。我曾经点亮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灯，又将亲自去吹灭它吗？我不忍心。我害怕他们失望无助的眼神，我害怕他们蹒跚无力的脚步。我要坚持！
于是，每天的每天，我都在数理化中苦苦挣扎。只感到天是暗的，地是暗的，心也是暗的。白天，我睁大眼睛，盯着黑板，试图努力地搞清楚那些复杂公式的含义与它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地，脑子变得空白起来。老师翕动的嘴里吐出的东西，我一无所知。我开始游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漂亮的成绩，老师赞叹的话语，同学们羡慕的眼神，父母自豪的笑脸，所有这一切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都在我的幻想中出现了。在虚构的世界中，我被无数耀眼的光环笼罩着，我清醒地做着各式各样愉快的白日梦，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只是在虚度了一个又一个白天之后，那尚存的良知会一遍又一遍地拷问我近乎麻木的心。而后，我就开始彻夜彻夜地失眠。
日子就如温开水一般毫无滋味地过着。我依旧每天早起晚睡，依旧在题海中沉浮。其实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苦涩自责的心。日子过一天，内疚就多一点。父母的关爱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胸口上，让我透不过气来。我无比热切地盼望着高考。它早一天到来，我编织的谎言就会早一天穿帮，我也会早一天得到解脱。
2003年6月7日，我走进高考考场。6月8日，当我交上最后一份试卷时，我彻底地平静了，麻木的平静了。我没有知觉地走出考场，天地之间只剩下绝望，满脑子是触目惊心的狼藉和不可思议的凌乱。心仿佛坠落了，空荡荡地没有感觉。那一夜，我沉沉地睡去，醒来却发现满脸是泪，枕头已湿了大半。那夜重复做着一个梦：高考成绩揭晓，我榜上有名，父亲母亲也因此笑得一脸幸福。
6月25日，分数公布。父母在电话旁等得一脸焦急。我的手颤抖得厉害，终于下定决心按了下去：本科线532，我491分，离本科线整整差了41分。那一刻，我听见了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