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药渣

我小时候常闹病，生病了就得服药。那时候西药不多，主要是中药熬汤。
我每次总见母亲很小心地将汤汁倒尽，看着我一气喝下之后就端着煎药的沙锅悄悄地从后门出去，走到屋后河沿的埠口边，轻轻地将那些仍然弥漫着苦涩的药香的渣滓倒在那儿，然后把沙锅放在地上，又在那些药渣上踩两脚。
我不解，就问母亲为什么要在上面踩几下。母亲带着一层神秘的笑：“倒药渣就如泼掉病情，但这药渣得有人走过，否则病根仍缠着不走。”
我更纳闷了：“直接将药渣倒在门口的大路上，或者前面的那个三岔路口，过往的行人那么多，每个人都帮我带走一点病情，不是好得更快吗？”
母亲忽然严肃起来：“我们图的是病情好转。可是如果想把病痛转移到他人身上，自己的病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好。害人之心不可有呵。”
“可是，你为什么要踩那药渣呢？”我更不明白了。
“傻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心头肉。你的病本来就是我的病。一家人是不会传染的。再说，只要能减轻和消除你的病，我还有什么可害怕呢？”
那时的我自然无法理解母亲的话，也不能感受她的伟大情怀。我倒是经常在路上或岔路口见到一堆一堆的药渣。当然，我是不敢从上面走过的。
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读了一些书，也知道了倒药渣让人踩可消灾祛病的说法是毫无道理的。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却连头痛脑热的都难得了。
我常想：是不是由于母亲踩了我的药渣才沾染了我的病根、解除了我的病情呢？
我也给母亲熬药了。服侍她喝完汤汁后，我端着沙锅准备去倒药渣。母亲吩咐我，药渣不要倒在大路口，倒入屋后的小河中，并微笑着说：“让鱼儿替我分担病痛吧。”
我只好遵命，可眼泪却连同药渣一起泼入了那默默流淌的小河里。
小河无语，我也无语。
那些苦苦的中药终于没能留住母亲。
母亲走后的一个月，我被查出患上了讨厌的乙肝。
母亲啊，如今，谁再为我熬中药、倒药渣、踩药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