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庞

两个月的宝宝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得那样沉静，我仔细地端详着她那轮廓分明的圆圆的小脸，恍惚问仿佛似曾相识。小孩子的脸庞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二十余年前自己那张年少的脸庞。
这张脸庞就是影集里那帧照片中我的脸庞。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邻居大婶家的一个亲戚从城里回来，还带着一部照相机为乡亲拍照。那时照相在村里还是件稀罕事。大婶家到处洋溢著欢声笑语和春的气息。爸爸妈妈为我和哥哥换上了只有儿童节才能穿上的雪白的衬衫，我们来到果园。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果树上已经坠满了小果子，树下间种的油菜碧绿一片。那位城里客人就在这果树下，为我和哥哥留下心满意足而新奇美好的一瞬。
这张照片，我一直保存到现在。透过它，我看到了遥远的那个春天。现在，在距离人之初的那个春天二十年后做一回眸，我明白了什么叫目光如梭，什么叫恍若隔世。
现在，那个春天渐行渐远。在我生命的行程中，它注定一去不复返了，让我跨不进半步，我只能用一张照片来维系尚且清晰的记忆，来凭吊季节的轮回。
而其他二十多个春天已经模糊，似乎没有一星光亮点燃记忆。那些春天，有没有和照相一样让我兴奋、快乐的事呢?大多记不清了。
原先稚嫩天真的脸庞变得持重老成，原先喉头学语的咿哑变得响亮低沉，原先跳跃着轻快和浪漫的脚步也变得艰辛实在。沉浸在岁月中，岁月给我以感悟。
我的生命连接着有限的几十个春天，就像一串珍珠最终有数完的时候。童年就是第一颗最亮最美的珍珠。它的光芒就映射在眼前婴孩的脸盘上，是洁净的、鲜亮的、亲切的。
仿佛自己昨天还是少年，转眼间已长到须眉男儿的而立之年。眉头微蹙，额上的皱纹就轻而易举地显现其中。
阳春的一个早晨，我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位两年前痛失爱子的白发白眉老者，躬着瘦削的身子，吃力且认真地用农具翻耕门前的菜地。亮亮的阳光无力地照在老人的头上、身上。老人耕耘得专注、辛苦。我心头漾起了久违的感动：如果老人的儿子健在，也许这些琐事就该由儿子来完成。老人现在也许还在安享天伦。我心中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仿佛这位老人就是自己的一位父辈，一个亲人。而在时间深处，自己也会有一天像老者一样，踯躅于田间，蹒跚于广阔的天地。
很多回，我想到了未来。我觉察到时光的大手把我一天天向前推的力量。今天的三十岁在我生命中只有一次，而下一个又将是三十一岁，三十二岁……
沉思中，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无数张脸庞在茫茫人海中攒动、交织、叠印，许多脸庞随着一天一天西沉的太阳，一天一天地消逝，又有许多新的面孔随着一天一天初绽的朝暾，一天一天出现。这里有陌生的，有熟悉的。我的脸庞也融入其中，而这个变幻只是沦海桑田中的一点，浩瀚宇宙问的一瞬。——上苍赐予我们的金色年华是有限的。它容不得任何理由的埋怨、滞留和懈怠。我们必须做到的，只能是全身心地去感受生活，热爱生活。并且通过心灵的放映机，将这一内容投射到那张蕴藏丰富、显现生机和活力的神采飞扬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