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娃

一
落雨的秋日清晨，我站在我家的厨房里，一边整理刚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还略带湿气的蔬菜水果，一边欣赏窗外林立的高楼和来往穿梭于雨中的公交车子和行人，“素娃”的名字就在此刻，便从我的脑海中蹦了出来，毫无理由却令我怀想。
按辈份，我应该称呼她为表姨的，可不知道怎么了，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一直都不曾这样亲切的喊过她，现在想来，并不是小时候的我不懂事，而是源于我每一次看见她，都会莫名的处于一种恐慌与害怕之中。
素娃，我至今也不知道她的正式名字是什么，仅这一个“素”字，也不知道写的是否正确。
我只明白她和我是同一个外婆家，她将我的外曾祖父称为外公。小时候，我常年生活在外婆家，却很少遇见她，大概只有在过年，或者在外曾祖父过大寿的时候，她才会被家人偶尔带来。
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很少，可她的样子和眼神至今仍然深刻的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记得有一次，是大年初二，我们姐妹和舅舅家的孩子以及亲戚家的小孩子，个个都是衣着崭新，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在外婆家的院子里炫耀玩耍。
大概是九点时分，就看见一大群人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外婆家的院子，妈妈和小姨们很快的出门迎接，接过来人手中的行李竹蓝，招呼她们进窑洞入座。
我们一群小孩子，并不会关心来的是何人？反正每年给曾祖拜年的亲戚很多，吃饭的时候都会排上几大桌子，很是热闹。我们只是象一窝子蜂跑到大门口，又象一群“跟屁虫”黏在大人们的身后，唧唧喳喳，尾随而入，有时候还会意外的得到一毛两毛的压岁钱，要是谁给了我们五毛，我们就会对这个客人刮目相看，而且很是喜爱，吃饭的时候我们这些提馍篮子和茶壶的“小丫鬟”“小伙计”们，就会凑过去殷勤的给他们添点茶，或者递一个热腾腾的只有过年才会那么白皙的馒头。呵呵，想起来真好笑，小小的我们也蛮势利的呀。
趁着客人吃饭的工夫，我们兄弟姐妹就会聚在外婆的窑洞后面，调皮的将竹篮的盖布掀开一个角，看里面是否会有我们喜欢的、包装纸上浸满油印的糕点果子，我们就象一个个小小的“地主”在清点着意外的财宝那样开心。但摄于外曾祖父的威严，我们这群小东西，是绝对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去动手打开那些点心的，即就是不小心用手指将包装纸搓了一个洞，也会吓的心惊胆战，然而孩子就是孩子，在害怕的同时也丝毫不会忘记抿一下自己粘了果渣的手指头。
那时候的我们，总是会很期待宴席的尽快结束，这样在亲戚客人离开之后的夜晚，我们就会在外曾祖父的吆喝声中，站成一排，一个一个的排队领赏，一个小果子，半块点心……甚至是外公外婆都有份的……而每次，外曾祖父都不会忘记怜爱的在我们每个孩子脑袋上弹一下，笑呵呵的说一声：“小东西。”
从小就心思缜密的我，却在哪天的来客里，注意到了一个往年从未见过的女孩子。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坐在一个角落里，表情木然，目光呆滞，因为头有点歪曲的缘故，齐耳的短发便撒向了脸的一边，遮住了半边脸，但我可以看见，那是一张很清瘦的蜡黄的脸，我还看见了她的手，那是一只严重扭曲且变形了的手。
就在那一刻，我便惊愕了，她是谁？娇小的我在心里问自己。吃过早饭，亲戚们都坐在曾祖的土炕上拉家常，我们小孩子继续在院子里疯玩，而我却有点心不在焉，不停的在偷偷的，远远地注视着她。
她静静地坐在墙角下的一张老式圈椅上晒太阳，看上去很疲惫，无一丝力气。这时，我才看清了她的长相，她的五官长的还算清秀，只是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许多的污痕，和过年的气氛实在是有点格格不入。
我对她充满了好奇，时不时的会远远地扭头看着她，却从来不敢也不曾靠近她，过年的气息毕竟还是令小孩子很沉迷，时隔一瞬间，我便又在快乐的氛围里很快的将她遗忘了。
快吃晌午饭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上茅厕，突然就遇见了憔悴的她，她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腰部，两只手放在腰间，她的动作很迟钝，看上去也非常的吃力，我惊恐的看着她，那只变形了的纤细的手指，又进入了我的眼帘，吓得我连忙倒退出来，而就在我转身要走的那一刹那，她却叫出了我的名字：“娥娥，你帮我解下这绳子。”她仍旧将自己的衣服高高掀起，露着肚皮，我看见了一根红红的腰带，居然打上了死结。
我还是很害怕，迅速的跑开，可她却追了出来，并且继续喊我的名字。我则迅速的奔跑，正好撞在妈妈的怀里。
然后她就象看见救星一样走到妈妈跟前，终于有人帮助了她。随后妈妈告诉我：“不要怕，她是你素娃姨，这里也是她的外婆家。”至此，我才知道，她是妈妈姑姑的三女儿。从此，在我的记忆里，便有了她弱不禁风的身影。
就在那天亲戚们相继离开的时候，在外婆家的石榴树下，我又一次看见了她，看见了那惊人的一幕。姑奶正在与曾祖和外公外婆道别，她却突然的就躺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大家一下子都围拢住她，却没有人上前去扶她一把。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从大人们围拢的缝隙间窥见了她。那一刻，我还是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害怕，同时多了一丝迷茫，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大家就这么静静的在等待，而不立刻送她去村口的医疗站呢？
庆幸的是，几分钟后，她慢慢的苏醒了过来，看上去更加疲惫，而此时的我，只是呆呆的望着她，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隐隐的疼痛……

二
再次见到她，好象在很久之后，那个时节也是新年，我随妈妈舅舅们去姑奶家拜年。那时候的我大概已经上小学四五年级了，只记得我和小表舅们在院子和窑洞之间穿梭玩耍，争抢一个在当时很少见的警察帽子，后来表舅说捉迷藏，谁要是找见了他，谁就可以得到那顶帽子。尽管我是女孩子，却也很是希望表舅可以把哪个警察帽子送给我，让我在学校里臭美炫耀一番。
我和姐姐表弟从院子里，厨房边，一直搜寻到后院，也没有找到表舅藏身的地方，但却又一次意外的遇见了她——我的“素娃姨”。
依稀记得后院里有两孔废弃的窑洞，窑洞没有封面，是全敞开着的，她坐在靠里那一个窑洞里，地上铺着一张芦席，旁边好象放着一床被子，她看上去很孤单，很寂寥，一个人在那里摆弄着自己的手。旁边不远处还拴着一条狗，另外还有一只老山羊，我仍然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但我却是想着她，为什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