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

马路边路灯下，是一对嚷嚷着的夫妇。我喊男的：长清，干什么呢。他转过身来说，我们正在打仗呢，你们别学我们，你们要好好过。我说你们也得好好过，不能打下去吧。看着不像是争执，而像是说什么事情，只是嗓音高些而已。走过了，我说这小子，一辈子了还这样。
长清，不大的小城里曾经的“名人”。一度时期，外号“傻子”替代了他的本名。他是有点“250”。说他脑子有问题吧，他也不出什么大事；说他没事吧，他又每每闹点儿动静出来。不是喝醉了，就是什么弄坏了让他妈来赔，再就是好些天不见人影儿。父亲死的早，小时候可能身体有些毛病，他是妈妈带大的，也是让他那做老师的妈妈最担心的。当工人后也干不了什么体面活，先是在酱油坊当工人，后来干什么了呢，我也想不出。反正单位工作上想拿他当个正常人用，指定靠不住。但他毕竟是小城第一代的子女，单位还得照顾，就是几天找不到人，工资还得发，生活费还得给。
就这样，工作之后，他母亲托人从乡下找了个媳妇，生了个女儿。说起他这媳妇，不能说不可怜。跟着长清这么个不着调的人，一犯毛病，就祸害到她跟孩子。当年，我还跟长清在一个单位，又负责着政治处的事情，其中包括家属婚姻职工管理等等。我之所以知道，就是因为他家里一有事，单位一说，我们就得出面解决。记得很清晰的是有几次闹离婚，不是长清要离婚，而是那媳妇要离婚。“就是把我从城里赶回乡下去，我也要离婚！”为了离开乡下而找个城里人的姑娘，能够舍弃城里的日子甘愿回到乡下，可以当初长清对人的伤害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有次是两个人在家打架，女的坚决离婚，长清哼哼哈哈。起因好像是长清跑出去好些天，单位把工资给临时扣了没生活费，长清还跑到老丈人的乡下，喝醉了胡闹丢了人什么的。总之，长清就是这么个人，你对他好，他也没什么表现；如果想管住他让他听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屁股上来几脚”――单位里那几个小伙子的经验――你只有面孔一凶，他才理你的茬。他媳妇现在是对他彻底失望了：一个大小伙子，穿着邋遢胡子拉茬就不能说了，如今钱指不着挣、孩子指不着管、连基本生活都失去了保障，你说咋能忍受得了！大家先是劝解，但怎么说都不管用，只好说，你们去法院吧。但是当时法院处理这类事情，还是先推回单位。没到中午下班，我们又派保卫干事去法院把人领了回来。领回来还是处置不下去，长清回家了，女人呆在办公室就是不回去，说你先回去再说，也不行，甚至用极端撞墙的方式表达非离不过的态度。看着她一次次乘人不注意就往墙上撞过来的样子，既为她的不理智而气愤，又为她的处境而为难。最后怎么平息下去的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当时是没离成，后来我离开单位之后，听说长清还是和媳妇离了，媳妇带孩子回老家乡下，但孩子的户口留下了。
后来，长清母亲找他父亲过去的老单位，把他调了回去。因为他所在的服务企业搞承包改革啥的，弄的不好来一个下岗连生活都没法维持。回到他父亲老单位，据说让他夏天负责一片树林的绿化浇水。我知道，那片树木如果真让他负责，也会大受委曲的。不过，一般单位给他安排工作都留下很大冗余，就是同时还安排其他人负责他负责的事情。总不能真的让树林干渴死吧！
这些年到经常在晨跑的时候见到长清，随着年龄的增长，觉得有时候他说话什么的还有些着调了。遇到了，他会直冲冲地问工资调整的事，问职工待遇的事。我也问他孩子的事，那年听说孩子都高中了，就想到他曾经闹离婚的场面，想到他老婆的模样。后来听说他老婆带着孩子来上学参加高考，又跟长清生活在一起了。想不明白他们现在的生活会成什么样，或许，年龄都大了的时候，大家都想有一个平安安静的地方吧，加之有个孩子的中介，长清工资的保障，老婆也想通了。
有次跑步过去，远远看到长清紧张地拖着一块什么东西往废品收购站方向走。我喊了一声：“长清，干什么呢！”他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就匆匆走了。不像平时，远远见了都是他先喊我，要跟我说说话。后来遇到一个他的邻居，说起来，他说现在长清到是让老婆管住了：每月工资交回来后，只给他100元零花钱，他要抽烟，还要喝几杯，那儿能够啊，要么，到处“找”点儿废品卖卖；要么，找连队问战士们去要。后边还会稍了半句“那个傻长清啊”。
长清――“那个傻子”傻吗？我看到不傻，他只是有些生活习性，在小时候有些病症的基础上刻画成了某种状态而已。他不为生活多考虑，他不会替生活中的亲人考虑什么――从来没人什么人什么事要他考虑的啊――只有别人照料他的；他关心自己的口舌之福胜于关心全家人的饥饱油盐，他不用想工作到底能带来什么不工作会有怎样的后果――因为还没等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他的母亲早就为他找好了后退的保险之路――他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他生活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地方，也生活在那样一个恰当的年代――单位为子女工作生活负责的年代。如果时代环境可以成为一个人的命运的话，这就是长清的命运，坎坷中没风险，曲折里有保证，折腾中有满足。据说，他女儿已经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长清啊，现在，你还争吵什么呢！
还得说是命，或许他的生活里要少了争吵就没了味道，他的世界里没了打闹就没了颜色。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吃饱了撑的，长清，安安稳稳地跟老婆好好过几天日子，你不会寂寞之死吧！
长清，一个印满了时代烙印的人，一个生来就有“狗尿”运的人。

2012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