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的美器
作者:沉痛时间:2024-11-16 10:20:10热度:0
导读:在长安已经居住二十余年了,渐渐地就感觉到某种来自它的重量,一日甚似一日地压到身心上来了。长安的故事,和它的历史一样,辉煌得足以使每一个人都感到骄傲,那是一道用一串人的名字连缀起来的风景。这些人或已随时
在长安已经居住二十余年了,渐渐地就感觉到某种来自它的重量,一日甚似一日地压到身心上来了。
长安的故事,和它的历史一样,辉煌得足以使每一个人都感到骄傲,那是一道用一串人的名字连缀起来的风景。这些人或已随时光而远去,但他们的名字还随时被人提及,他们就像是自己的家里人一般。他们分别是些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历史中称王称霸、雄居一方的人物,曾经左右江山走向和国家前途命运的人物,青史记载着他们的事迹,有关他们的英雄壮举和风流韵事,至今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诗经》和唐诗,是迄今华夏大地最为不朽的精神宝藏,现代人虽也孜孜圪圪写个不休,但真正成大器者却寥若星辰,以至这个城市希望有一个名人,作为其历史文化的形象大使时,却遍寻无着,只能让这一良好的愿望存诸深阁,从此绝口不提。
长安在中国历史上真是一个特殊的现象,许多中国的城市虽然也具有某些古城的特质,但具体地研究时,却发现很多方面是弱于长安的,它们都不具有代表性,都没有那么完整齐全的历史特性和文化的包容性。周、秦、汉、唐,可算得上是中国历史长河里的几排巨浪,每一次都排山倒海似的,搅起越数十、成百、上千年的风波与浪漫,惊涛骇浪和红尘滚滚,碾轧而过,声响震古烁今,在千万里滩涂和沙岸,留下数不尽的残砖碎瓦和稀世珍宝。如今,在碑林博物馆、历史博物馆,在城墙上、在大雁塔,陈列的皆是古代遗存的无价之宝,甚至在郊原的万顷良田中,漫无目的,踽踽独行,随意地用脚一踢,蹦出的都可能是一件国家二级文物。在长安的任意一个地方行走,都能切身感受到古老文明的气息,被浓浓的古老气息浸润和激荡着空荡荡的心腔。书画拓片、金石瓦当、铜鼎铁器,如不实实在在,向人们诉说着风风雨雨,一路坎坷,灾荒饿蜉,雷斫电击,如何躲过劫难,逃出魔掌,来到你的眼前。留下来的也许不是当初最好的,但稀有的珍贵抵偿了自身的不足,残损即真、即美、即善,时间从来胆识过人,它的勇气在于它的超脱,永远潇洒、与世无争,像花衣吹笛人,以魔力带走一切,又带来一切,而且都是捎带着做的,从不挑拣,无须选择,没有是非和偏颇,也无所谓好恶,带来了也不藏起来,随便散布在荒郊乱冈之中,任凭风雨、尘埃、沙砾和沉寂,敲打和笼罩着,也不觉得它们落在这里,和曾经摆放在皇宫之中有什么不同,有什么身份的跌落,和心里感到委屈与不平。时间是管世界的,不是管这些琐碎无聊小事的,时间的威力无穷,手眼通天通地,根本不会把这些土气而丑陋的器物当一回事儿。但我们看时,却得怀着崇敬仰慕之情,我们甚至是在瞻仰、参观,小心翼翼,万分的尊重,因为这是几千年岁月玩味和擦洗过的文明遗产啊。仔细的看过去,器物在眼前摇晃,幻变成一个个活的影像,强化着我们的记忆、怀念、希望和幻想,在不知不觉间塑造着我们的精神、习惯和形象,当恋恋不舍的走出博物馆,心里真的充满了思念。后来,它们常常在我们的梦中重现,活灵活现地在地板上走动,喘息和咳嗽,这些灵物、妙器,用它们的语言和方式,对我们的灵魂布道和叮咛,吹拂着远古辽阔的风。有一天,我再次走进博物馆,它们仍然静静的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丝毫看不出曾经离开过的痕迹。我忽发奇想,和这里的每一件器物对话,把它们的故事纪录下来,肯定是一部动人的历史奇书,可是我不懂物语和器音,无法进行对等融洽的交流。真想伸手拍打和抚摸它们,哪怕听听它们发出的蒙昧响声也罢,却终于作罢,一来是它们不经拍打,二来是它们在严密的玻璃闺阁的保护之中,三来是我也不愿背上破坏文物的罪名。然而我相信,我和它们是心脉相通的,在它们身上,留着先民的手温、体味和幻梦,而其中一位竟然与我同姓,乃我王家的先祖,他让勤劳的品质通过宗族的血脉,流传至今,辉煌着我们的屋顶。想到此,我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浮现,神态安详而朴实,目光犀利而善良,他勤勉一生,操守无诟,在乡人中口碑颇好,他的慈祥与淳朴,影响了我的前半生,并将继续规范着我的后半生。他活到七十多岁,据说临终时,一遍遍的念叨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的名字,问:“俺娃回来了么?”后来我听到这些细节,不禁涕泪长流,几乎心碎。爷爷一生穷苦,死后未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但他的善良的品德令人敬仰,依然在我的血液中流淌,成为我立身的基本。爷爷识字不多,在我的记忆里,他好像只认得王恒喜三个字,这是他的名字。那时,生产队分粮,夏麦秋稻,用大秤称好,倒作一堆在大场一角,旁边用粉笔或小纸条,就写的这个名字,爷爷走到场里转一圈,走到这里便停住脚,把夹在腋下的长口袋哗的抖展开来,张开袋口,豪迈地对说道:“灌!”在长安的乡下,灌就是装的意思。爷爷年轻的时候,为生计所迫,进南山背过柴草,贩过鸡蛋,却从未出过远门,踏出过长安省境半步。听奶奶说,那时爷爷还喜欢赌博,当然不是大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却往往赌术不精,输得一塌糊涂。但输了就是输了,绝不赖帐,也不沮丧,埋怨自己手背,倒是气得奶奶骂他祖宗八代,他自知理亏,也不搭理,回家倒头便睡,常常是奶奶的骂声被他的呼噜声所淹没。爷爷的形象并不高大,他极其平凡,甚至有些委琐,但他真实、率性、耿直、倔强而坦荡,从不向命运低头,用勤苦的劳作排遣着心中的烦闷与不服。向往这美好和富足。这种性格和品行,一直深深地感动着我。在长安二十余年,时时处处,待人接物,我希望能体现这种随便的风格,但永远做不到恰好,甚至总是做得不象,留下了许多的不足和遗憾,这才感到岁月与环境对人的打造和改变是多么的残忍和彻底,有情总被东风戏,无情却被春风喜,岁月打掉的往往是浑然天成的部分,塑造的却是一副失去内在支撑的懦弱、不堪一击的活动变人形,没有风格,没有品德,没有生命的实在与光彩,好像一具着了时髦衣服的模塑。
在长安,我从来不去兵马俑坑,不忍心看那被称作世界第八奇迹的兵马俑展览。起先我也莫名奇怪,我为什么竟然敢于抵制文明成果的诱惑?后来渐渐地想明白了。我只是心软罢了,不忍见这些泥胎陶塑,深陷在无涯的苦海中,还要无休地被兴奋的眼目所观瞻,这是一群无辜的无知无觉者啊。遥想那倾盆雨夜里四下逃躲的八百工匠,就是要逃避相同的悲惨命运,才冒死涉险,最后犯下滔天大罪,被一一捉拿归案,与他们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