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窗帘

北风调过来，太阳一天比一天落得早，岔路沟的冬天到了，天嘎巴嘎巴冷，而且一天冷似一天：院子地面出现皲裂；厨房里的酸菜缸冻了厚厚一层冰，只能用炉钩子去捞酸菜；水缸里的水也结了冰，需要用菜刀才能砍开厚冰；粘豆包缸里也结了一层霜，相邻的豆包粘在一起；如果手上有汗去开铁大门，手会粘到铁门上；肥猪在窗底下拱出一个小窝，叼来玉米秸叶，躺下，闭着眼，哼哼着，享受暖暖的日光……
母亲也在为我们全家过冬忙碌着，其中一项工作就是赶制纸窗帘。现代的窗帘由布、化纤或丝绸制成，而我小的时候，水泥都用牛皮纸包装。这些包装纸就成了母亲制作窗帘的材料。母亲把袋线小心地拆开，到窗外抖落一下残灰，回到屋后，铺在地上，用手反复抚平，坐在小板凳上，准备开始制做窗帘。
这些牛皮纸袋子是母亲说从西家要点，东家要点，自家再一张张攒点，凑到一起的，半张的也舍不得丢弃。母亲大致量了一下窗子的尺寸，然后将几张整张的牛皮纸铺在地面上，看好里外面，再找来比较粗的针，把刚才从袋子上拆下来的线穿进去，将纸片连缀在一起。这些水泥袋子商标各不相同，因而缝出来时也是花花绿绿的。母亲又在窗帘上面和下面分别卷了一根高粱秸秆，用浆糊糊好，在窗帘上面又穿了一根细绳，用来把窗帘悬挂在窗子的最上面——这样，一个纸窗帘就做好了。母亲一连做了三个窗帘，每个窗子都有了窗帘。当母亲洗手时，手指被残灰烧出了泡。
每晚在睡觉前，我都要将这纸窗帘放下来。我个子小，就站在窗台上，小心地解开拴住窗帘小绳，纸窗帘便发哗哗地，如同瀑布一样落下来。
相对于放窗帘，卷窗帘却是技术活了。每天早上，我和三姐负责卷窗帘。三姐卷得又快、又细、又匀，只是用手一搓就卷成了，非常流畅。我就努力学着三姐，可是总不如三姐卷得好。我一次卷到最上面，没站稳，窗帘散落下来，把我蒙在窗帘和窗子之间。结果嘴唇粘在窗花上，形成了一个唇印。三姐笑着说，如果我不及时移开，嘴唇就可能冻在窗花上了。如果我的窗帘卷得不合格，父亲会让我重新卷，说窗帘卷不好，别的啥也干不好。又说窗帘代表一个家对外的形象——谁家纸窗帘到冬天还没有制作出来，那一定是笨人家；谁家纸窗帘到天亮还没有卷起来，那一定是懒人家；谁家纸窗帘卷得不整齐，那一定是郎当人家。
纸窗帘用到一定时间，会变得柔和了，但也会打卷，为防止从下面钻风，在窗台上有时要压些烟笸箩、笤帚疙瘩什么的小东西。
早上，窗帘有时会粘到窗花上。所以卷窗帘时，如不小心就会出现破洞。处理这些破损处，母亲自有妙招，那些小块牛皮纸就被派上了用场。母亲根据破损地方的大小和形状，剪出精巧的图案，用浆糊粘补上。母亲的剪法我是见过的，经常给我剪小纸人。这些小纸人长着大眼睛，大耳朵，手拉手连在一起跳圆圈舞。在窗帘上，母亲没有贴上小纸人，而是剪出了各式各样的动植物，比如：俏皮的双头小兔、裂嘴儿的石榴、舞动的水草、咬了一口的水蜜桃——缝补后的窗帘便可以继续沿用，而且看上去更加温馨和浪漫，每当昏黄的煤油灯映照在上面，这些小动物、水果、水草都仿佛活了一样。灯光闪烁着，小兔在林间跳跃，水果在枝头吐香，水草在水流中舞动。那是母亲给我营造的童话王国。我甚至希望纸窗帘能出现新的破洞，以便母亲能不断剪出新的花样。
我家的窗户虽然用牛皮纸糊了窗户缝，可还是透风。有的窗户纸出现干裂，风一吹，滋滋地响。而这层薄薄的纸窗帘，正弥补了这一不足，它既不豪华，也不高贵，却抵挡住了寒风，让我们的小家充满了脉脉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