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一>
我在I座自习室有个座位！
如果在匆忙赶去上课的八九点，在人流量庞大的十一二点，在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的一两点，在日落西山倦鸟归巢的五六点，我在食堂门口这样大吼一声，除了“神经病”等唏嘘声外，我一定也会收获不少羡慕的眼光吧。
因为我们偌大的学校，能供考研党、考公务员党长期使用而不安排课程的自习室不过四个。
一个在寝室楼下。长年累月被下水管的跑水声，食物咀嚼声，来来回回姑娘们的叽叽喳喳声包围，而烘托气氛的则是食物腐烂的霉臭，不刷牙不洗脸的口臭眼屎臭和体臭。
一个在H座一楼。紧挨着厕所和各种上课的教室。嘘嘘声嗯嗯声讲课闹嗑声声声入耳，氨水味大便味口水唾沫味味味进鼻。我实在不放心把自己的未来交给这样的教室。
最后剩下的两间自习室都在I座五楼。面朝图书馆春暖花开，采光好环境佳，角落那窗口闻得到丹桂飘香。关键是清静。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莫过于此吧。因此更多的同学就把目光锁定在了这两间面对面的教室。
而我没有撒谎，在自习室I505靠窗的地方我的确有专属于自己的座位。两张桌子，一张放我的手我的头，另一张放满了我的未来，公务员教材，公务员专题，公务员真题，公务员模拟题。
有了这两张桌子我感觉人精神了腿脚也利索了，一口气上五楼都不费劲。这像是最后一年待在学校里我唯一能向别人炫耀的东西。尽管我只是暂时地占有它，但是我仍把它归类为我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这珍贵的两张桌子。我可以在那儿摆成大字趴着睡，翘着二郎腿看小说，脱了鞋抠脚晒太阳，然后面带傲骄地看着抱着一摞一摞书的研友公务员友们苦苦找寻容身之处。
这珍贵的两张桌子。是对面寝室的姑娘们早上五点从睡梦中爬起，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冲过那群早上五点就已经聚集在教室门口的男生，不要脸不要面子不要以形象体面的姿态度过在学校最后一年的勇气抢到的。
她们用生命为我占到的座位。

<二>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在自习室这个兵家必争却又地小人多的地方，每个人都是江湖。放错东西占错位置坐错方向都能产生摩擦，然后衍生出不满与仇恨，而有不满与仇恨的地方，唇枪舌战或是刀光剑影都是不可避免的。

<三>
我们自习室有一位爱穿黑色T恤，皮肤也黑，长得挺壮，并且一脸凶相的仁兄，暂时称他为“黑仔”。黑仔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江湖中人。没挨过刀也干过架的那种，至少不会让你觉得他是一心想考研的。
而黑仔被全自习室的人注意到是因为“群架”事件。
一场由座位引发的血案。原因司空见惯，但是因为双方当事人一位是黑仔，一位是国防生，所以女人或娘炮用语言就可以解决的事，在他们这里变成了肉搏。
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荡气回肠，大概经过如下：
据当时与黑仔仅一过道之隔的女生称，当天早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看就是好天气。自习室里的人都在认真的上自习，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声音。
忽然一道蓝色的身影安静地走了进来，他在黑仔身旁愣了一下，然后说，“同学，这是我的位子。”
黑仔抬头，一副大哥我都坐在这里了怎么可能是你的位子的表情，并没做回答。
蓝色身影即国防生见黑仔未对自己的话有任何反应，并且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提高了嗓门，“同学，这是我的位子，麻烦你让开！”
然后全自习室的人都抬头望了过去，不过马上又司空见惯地埋下头来。
黑仔这才悠悠地说，“同学这个位子是我占的，你怎么能说是你的呢？”
国防生道：“这个桌子上明明摆着我的书，肯定是我的啊。”
黑仔：“我占到这个位子的时候，这个桌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书？”
国防生：“那是我同学用了这张桌子以后，把它收拾干净的。”
黑仔“呵呵”笑两声，不予理会。
国防生看黑仔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不禁气恼自己有理说不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越过黑仔把自己桌上的书收拾得啪啪作响，然后愤然离去。

高潮发生在中午。
自习室仅剩下黑仔与四位女生。
同样安静得连根针掉落都清晰可闻。突然一道蓝色身影飞快地走了进来，尾随的是另外两个男生。
国防生一进门就吼道，“老子早上四点过爬起来占的位子，你凭啥子说是你的啊？！”然后为了彰显自己的愤怒，一手推倒了黑仔放在桌上的书。黑仔也不甘示弱，直接推倒了旁边桌上的书。
显然双方已经无法用语言沟通了，男人的尊严之战一场肉搏不得不发生了！
但据目击者透露，不到三十秒国防生就明显落于下风。黑仔果然不是虚有其表。
这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冲动是魔鬼，而不经过大脑只是为了向自己的同学显摆自己其实不那么弱的冲动，则是魔鬼中的必败鬼。
即使处于下风，国防生还是不肯放弃，这是已经不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座位之争了，这是关于国防生的尊严之战。
战争愈发激烈，该倒的桌子都倒了，该摔坏的东西也摔坏了。
仅剩的四位女生被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惊慑住，寻思着怎样撤离教室离开案发现场。
另一波高潮紧紧跟随！
就在几个女生准备乘他们把风暴中心转移到教室后方，就离开教室时，教室涌进来了十多二十个国防生。
气势汹汹。
这场座位之争的性质直接升级。

不过幸好这群铁打的汉子，看到四位水做的女子，还是彬彬有礼地把她们送了出去。
留下黑仔一个人孤军奋战，心有余而力不足。四位水做的女子不禁为他担心，都是些热血青年，要脸不要命，万一头脑发热血往上涌，闹出点事可怎么办呀！
幸亏我们自习室旁边就是法律救助站。
找老师去！

“老师，隔壁男生打起来了！”女生焦急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回响。
埋头耍手机的人慢慢抬头，平静地望着四位女生，“我不是老师。”
便不做理会，继续刷微博。刷啊刷啊刷。
四位女生面面相觑，急匆匆地便往楼下赶。
“保安叔叔，五楼自习室打群架了！要出人命了！”
正在打盹的保安叔叔猛然转醒，帽子一扣就一路杀向五楼。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