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题

1
早上9点多钟，孙淑贞蹲在船头洗衣服。这时，她看到一辆红色的轿车太阳般开了过来。
她知道是高老师来了。明天就是元旦，高老师要给他们送点节日礼品。昨天晚上高老师在电话里通知她，今天早上哪也不要去，在家等候。本来，上午孙淑贞打算去找那个胖胖的办事员老何，问问已故丈夫的抚恤金能不能提前预支一点，家里只剩15块钱了，或者像向有点认识的那个在东安菜场摆摊卖鱼的老赵去借50块。结果，她那也去不了，得等候高老师。
她想，下午再去找胖老何吧，只是她担心下午老何和那些忙着过节的人已经提前下班，即使上班可能也没功夫理睬她的事了。如果拿不到钱，她的节怎么过呢。她虽然穷，却没有改掉过节的习惯，对节还是像通常人们所遇到的那样重视。
她嗫嚅着在手机里告诉高老师，上午想出去办点事，可高老师说她下午没空，明天家里还有客人，只有今天上午有点儿时间。
孙淑贞听出了高老师话里的不容置疑。
9点钟，高老师没来之前，孙淑贞一直有些烦乱，洗衣服的时候总出神，刚才差点儿还把一件衣服给弄丢了。刚才那件衣服趁她走神，像块石头样顾自往水里沉，好像水底才是它的家。幸亏她醒神得及时，一把捞住了。
唉，她叹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到了河对岸成片的草坪和高大的银杏树。银杏树叶全黄了，是那种明丽的金黄，阳光一般。它们大多已经落在了地上，给草坪和这个季度凭添了不少诗意。多美的地方啊，孙淑贞感叹，可是，她却没有心情欣赏，好风景是留给吃得饱、穿得暖的人们享受的。
孙淑贞始终不知道高老师是做什么工作的，她不好意思问，也不方便问。当初，慈善会的周小红把高老师介绍给她的时候只说，高老师看了他们的家庭情况介绍，很同情，愿意与他们家结成帮困对子。
一个早上孙淑贞都在想，高老师这次会给他们送点什么呢？最好送点儿钱。他们已经收到过高老师的金龙鱼油、大米、被子，哦，还有药品。孙淑贞患有高血压，孙淑贞还有心脏病，高老师给她带过几瓶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嘱咐她吃完了告诉一声。，高老师有医保，药不用花钱买。上次周老师带给她的降压药还剩下一瓶半，还够吃个三月半年的；速效救心丸基本没动过。这药最好不要动，孙淑贞每次看到，这个印着颗红色心脏的药盒时，都这么想。
汽车还在前面弯道口，孙淑贞就跳下船，早早地站在岔道口等了。她做出迎接的姿态，脸上带着感恩的笑容，小跑着上前。等车停稳后，她又殷勤地拉开车门，请高老师下车。
高老师轻快地跳下车，跟着还跳下另外一个人。以前都是高老师一个人来，今天她带来一位漂亮的姑娘，大概十七八岁。
高老师指着姑娘介绍，这是我女儿阳阳，一直吵吵着要来看看你们。阳阳，叫阿姨。
阳阳双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脚尖在草地上划拉着，喉咙里咕噜了一句什么。
孙淑贞忙说，不用叫，不用叫。她本来想上前握住阳阳的手，可她怕被拒绝，只把自己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也是周小红暗示过，对雇主，最好不要提不该提的要求。
孙淑贞殷勤而略显谦卑地要把母女俩往船上引，在船上她为他们准备了茶。这茶她觉得还拿得出手，是她软泡硬磨向茶叶店老板半买半赊来的龙井。茶壶茶杯呢，则是向岸上的许阿婆借的。不过，她一边准备的时候，一边不无自卑地想，高老师恐怕是不会喝她的茶的，无论她准备的是哪一种。
孙淑贞想把高老师母女请上船喝茶，可是她又有些顾虑，儿子小雾还在船舱里睡觉，她不想吵醒他。昨晚，小雾看书看晚了，大概又到了后半夜。反正她在马灯摇晃的灯光中朦胧睡去前，他还捧着一本书。
高老师把带来的东西拎在手上，是两盒脑黄金。价格倒是不便宜，可是怎么说呢，像他们这种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家，需要补什么脑，他们更需要的是填饱肚皮。倒是阳阳手中提的一盒葡萄实惠。孙淑贞估量了一下，中饭她吃这个大概也能顶饱，维生素还丰富，可以省下一顿饭钱。至于小雾，绝对不能只吃这个，必须得给他准备一盒饭。十七八岁的人，长身体，又熬夜学习，消耗很大。
孙淑贞把母女俩引到了船边。每一次她都希望高老师能进她的船舱坐一回，她把船舱收拾得很干净。可是，每一次高老师都没有进去，她最多跳上船头站一站，冲坐在船舱里的小雾说一声，你好。高老师已经知道孙淑贞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儿子。
今天高老师没登上船头，她站在草坪上那辆红色的别克轿车车头的位置，指着孙淑贞洗了一半的衣服说，已经给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在河里洗衣服。这河水很脏，有许多细菌。你知道艾滋病、吸血虫病、霍乱、痢疾吗？
孙淑贞摇头。暗想幸亏高老师只看到她用这河水洗衣服，还没看到她喝这个水呢。如果知道，高老师肯定会更严厉的批评她的。可是，唉，他们不喝这河水，又喝什么水呢？他们在这座城市没有户口，没有住房，住在船上，船上根本不可能装自来水，他们也不可能向有自来水的人家去取水，取一次可以，讨要一次可以，难道还天天去讨。
好在，高老师始终没提起这个话题，孙淑贞也就松了一口气。这半年多交往下来，她知道高老师是个讲原则的人，答应的事，说出口的话一定要落实。
看得出高老师今天不想过多逗留，可阳阳显然对船、桥、河水发生了兴趣，对他们在船上的生活发生了兴趣。她问他们在船上有没有电，有没有电视看，能不能上网，晚上睡在哪里，周围没有其他人家，他们害不害怕。她问东问西，百灵鸟一样欢快、清脆的声音在河面上飞翔。
孙淑贞喜欢上这个快乐的姑娘，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登上了船，陪她站立在船头眺望。
百米开外，幸福桥像一弘弯曲的水墨彩虹搭在河面。在它的前后左右是墨绿的树木和葱绿的草坪，淡青色的薄雾并没有完全消散，轻纱样怀抱着河床，像怀抱着它的爱人。在河里，偶尔可见一条墨色的鱼儿一闪，还没等看清楚已经消失了踪影。一只白色的不知名的鸟儿把翅膀煸得像把扇子，优雅地低低地飞过河面，落在了对岸的一株柳树稍上。它稍作停留，又飞了开去，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阳阳欢快地叫起来，啊，多好看的鸟啊。阿姨，你知道哪是什么鸟吗？
孙淑贞不好意思地摇头。这鸟她每天都见到，可却不知道是什么鸟。说实话，她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