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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一我的名字叫作水黛。这个名字是在我八岁那年一个陌生的先生给的。他在端详了我一阵子以后,捻着稀疏的几茎胡须说:“秋水凝眸,春山含黛。眉眼是再好不过的。”之后我的母亲从他那句话中各取一个字,就作了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作水黛。这个名字是在我八岁那年一个陌生的先生给的。他在端详了我一阵子以后,捻着稀疏的几茎胡须说:“秋水凝眸,春山含黛。眉眼是再好不过的。”之后我的母亲从他那句话中各取一个字,就作了我的名字。
在我生活的这个时代和这个帝国里,一个女子常常是没有名字的。她们出嫁以前只有一个父姓,出嫁之后在前面再加上一个夫姓,就成为某某氏。别人都这样称呼她,直到她死后,墓碑上也只是刻着这样的“某某氏”的字样。
但我有名字,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还有另一个名字,或者说,别人对我的另一种称呼。他们叫我“纪家的二小姐”。
纪家是我所居住的这座城中最著名和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历史可以追溯到建造四周那些坚固的城墙以及宽阔的护城河的遥远年代。这个家族的高贵和富有是人所共知的。而我,千真万确,是纪氏家族第十七代纪老爷的第二个女儿,纪家的二小姐。
但我其实是一个妓女。

我的母亲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在我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和这个帝国里,一个女子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的出身。
我的母亲出身低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在纪家做丫头。在纪家那样高贵的家庭中,丫头不叫丫头,而称为侍儿。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侍儿。
纪家有数不清的侍儿,而我的母亲是其中最美丽的一个。一个美丽的女子,出身低微,那就注定她会有一个十分坎坷的命运。我的母亲也不例外。
当我的母亲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她的美貌已经象正在融化的雪地里隐藏的宝石,怎么也难以掩盖了。这种光彩理所当然地落进了纪老爷的眼里,并且,理所当然地,他占有了她。
当时的纪老爷还只是纪少爷。和所有出身于高贵门第的少爷一样,他有着在许多事情上随心所欲的特权。
后来,我的母亲有了我。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失宠了。这也是一件理所当然而且十分普遍的事情。
经过一番简单的讨论之后,我的母亲被送出了纪家,等待生产。如果她生下一名男婴,就可以回到那座大得我无法想象的古宅中,获得一个妾的地位。以她的出身而言,这个地位无疑已经是一个相当好的出路和转变。
然而,我的母亲生下了我。于是她再也没有回到那个有数不清的侍儿的地方去,也没有得到那个妾的地位。
在这件事情上,我对她始终是有歉疚的,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是否对我怀恨在心。

我的的确确是纪家的二小姐,可是我从生下来开始,就从来也没有踏进过纪家半步。对于这一点,我有些好奇,但并不遗憾。毕竟,人们对于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是不会有什么深刻的感受的。
而且,我对于自己现在生活的地方相当满意。
我的母亲后来在一个叫作“花月楼”的地方居住下来,并且在这里抚养我长大。
花月楼是一个妓院,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它不仅有建造精巧的木楼,楼里有许多华丽的房间,还有花园、长廊和一个湖,湖里有一艘画舫。
仅仅在名气上来说,花月楼在这座城中几乎和纪家一样有名。
我们这里有许多美丽的女人,许多美味的食物,再加上美丽的风景,音乐美酒、欢声笑语,昼夜不绝。而且,一切用钱买来,清楚简便,完全自由。
所以,男人们只要有钱,都愿意到这里来。我们的生活丝毫不觉寂寞。
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我的母亲心里暗自庆幸生下了我,一个女儿而不是儿子,才使得她可以过这样一种生活。
但我不敢肯定这种怀疑,因为我对她那另一种生活一无所知,无法比较。
我的母亲已经老了,因为我已经长到了十六岁。可是她的美貌非但没有减退,反而象被精心养护的玉石一样愈加鲜润晶莹。这实在是一件妖异的事情。

在我长到十六岁之后,我的母亲开始让我和她一起出来见客。但其实客人是看不清楚我的。我坐在一层纱帘之后,客人一边品茶,一边饶有兴致地和我说话,而我按照母亲的吩咐沉默不语,由她代我一一作答。有时,我也应他们的请求演奏一些乐器。而我的母亲坐在客人身边,把盏言笑,并且总是假装不经意地淡淡提起我的另一个身份:纪家的二小姐。客人们听到这个介绍后,对我的兴趣立即增加许多,有些甚至提出以重金请我出来陪席。
我非常希望母亲答应他们的请求,收下那笔数目相当大的金子,让我从帘后走出来,赢得惊叹和渴望的目光。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曾经无数次在镜中端详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的美丽,我都在那些著名的诗词文章中找到了印证。我也暗自将自己与周围的女人们一一比较,比较的结果令我相当的满意。
但是,我不能和我的母亲相比,否则就会令自己无比沮丧。我不知道她十六岁时是什么样子的,但她看我时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象她那样好看。
我和我的母亲之间有某种无法消除的隔阂,那就是她的美貌。她的美貌造成了我的出生,这使得她和我都耿耿于怀。大家都知道我是她的女儿,但我们从来没有以母女相称。
我的母亲在纪家的时候,有一个很美好的名字,我不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我猜想是有一个“云”字。因为在花月楼,大家都叫她“云夫人”。
我也是这样称呼她,而她叫我“水黛小姐”。八岁以前她叫我什么,或者说她是否曾叫过我,我已经不记得了。
云夫人在花月楼相当的有名,从我记事起直到现在,一直有人慕名而来见她。她有许多相熟的客人,他们叫她“云儿”。
我很不喜欢“云儿”这个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不能用在一个有着十六岁女儿的母亲身上。每当我在帘后听到这个名字,我就厌恶地别过头去。

我非常希望能够从帘后出来,坐在我母亲所坐的位置上,和那些客人品茶谈诗、填词唱曲、行令饮酒,偶尔调笑两句。我在这些方面已经下过很多功夫,我自信只要我出来过一次,就会给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从而取代我母亲的地位。
但是,我的母亲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她总是对拿出重金的客人说:“水黛小姐刚出来见客,她是不能陪席的。”听到这句话的客人都深表失望,并询问我可以从帘后出来的时间和条件,而我的母亲,云夫人,总是微笑不答。在这个时候我内心充满愤怒和绝望,于是我从帘后的坐位上站起身,以无比优雅的步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