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的村庄

1937年的深秋。上海。淞沪会战进入了白热化之时。一个营的国军部队官兵驻扎在近郊一个村庄里。这支部队三天前从刘行前线撤下来作短暂休整。原来在编565名官兵，现在连伤带病仅剩232名，损员严重。少校营长郭德铭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山东大汉，肩膀挂了彩，脸上一愁莫展。夜里，他刚开完连排级军官会议，躺在地铺上还未合上眼，听见传令兵在门口喊“报告”的声音。这是旅部的一份战况快报：刘行告急！部队紧急待命！

村庄的夜空漆黑一片。借宿在老百姓家里的官兵此时都进入了梦乡。郭营长决定暂时不惊动部队.他心里明白，从战斗打响到现在，三个月来，部队官兵一直处于超疲劳状态，此时争取时间，多休整一时半会也是好的。战局不利，前途莫测，但官兵们士气还算高昂。昏昏沉沉中，郭营长也鼾声大作。

拂晓时分，一阵马蹄声划破了村庄的寂静。郭营长从传令兵手里接过紧急开拔的命令。集合号吹响了。官兵们迅速从借宿的老百姓家里冲出来，在横贯村庄的大路上集结出征。不一会，两百多号人的一支部队，消失在村外的晨曦薄雾中，渐渐远去。

国军士兵李大昌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身边草铺上，只躺着他的那支步枪和一条子弹带还有几颗手榴弹。他惊恐万状，跳起身来往门外冲。村道上，聚集了许多村民，大家神色慌张，猜测着东洋兵是不是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们猛然看见一个背着枪的国军士兵跑过来，以为情况出现了转机，不免都松了一口气。待弄清原委，又都替这个国军士兵着急起来。原来，这个国军士兵，因为睡得太死，慌乱中同伴也没顾得上叫他，掉队了。现在，部队去向不明，如何是好？村民们谁都没有主意，那个国军士兵一时气急，绝望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妇女，四十来岁年纪。她是村里的寡妇杏林嫂，她给先夫生了两个儿子，先夫留给她几亩薄田几间瓦房，日子过得不算艰难。两个儿子在市区跟舅舅学生意，不在身边。当下，她拉着国军士兵的手，直往家里走。到了屋里，她对国军士兵说：“你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万一东洋兵进村，你休想活命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帮你躲起来，躲在我家柴间里，看看风头再讲。”

这天中午，风声传来，东洋兵已经到了大场，离本村仅10里路光景。村里老小，一齐往市区逃。听说市区有外国人租界，东洋兵不敢打进去。杏林嫂这下进退两难了。她本打算东洋兵来了就跑到市区去，但现在家里躲着个国军士兵，如何跑得了。情急之下，她决定让那个国军士兵脱下军装跟她一起逃。但那个国军士兵畏惧军纪死活不肯。他坚决地说：“大嫂，你快走吧，我是中国军人，死也要同日本鬼子拚命的！”看着眼前和自己儿子年纪一般大的国军士兵，怎忍心丢下他。杏林嫂狠下了心，留在村里，听天由命吧！

傍晚时分，日本兵的一队骑兵进了村。战马嘶鸣，军刀挥舞。恐怖气氛笼罩在村庄上空。日本兵见人就杀，连一只狗也不放过。村道上，人头滚动，血尸横阵。日本兵跳下战马，挨家挨户搜查。两个兽兵闯进杏林嫂家，见是女人，不由分说，将她按倒在地，撕破衣裤，欲行强暴。那个躲在柴间的国军士兵，猛地端枪冲出来，开枪打死了两个兽兵。满脸惊恐的杏林嫂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兽兵，责怪地说：“啊呀！你怎么能冲出来打死他们呢？这可坏事了啊！”那个年轻的国军士兵也慌了神，他探头向门外张望，看见两匹战马栓在院场的树上，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解开马缰绳，在马的屁股上抡了一枪托，两匹马狂奔而去。国军士兵回到屋里，对杏林嫂说：“快将死人藏起来！”一阵忙乱后，屋里恢复了平静。

日本骑兵队很快发现了情况异常。他们集中起来，开始放火烧房。那个国军士兵突然跪地，向杏林嫂叩了三个响头，说：“大嫂，我连累你们了，容我后世再报！”一跃起身，向门外冲去。跑出几十步，迎面遇上日本鬼子蜂涌而至，他隐身在河边一棵大树后，接连扔出几颗手榴弹。日本骑兵猝不及防，被炸得东倒西歪，受伤的战马也嘶鸣狂奔。国军士兵躲在树后，一枪一个，弹无虚发。但日本骑兵毕竟训练有素，慌乱片刻后，很快判明了情况，对他形成了包围圈。在一阵乱枪中，国军士兵倒下了身躯。

乘着夜色的掩护，杏林嫂从自家的后门逃出来，躲进了庄稼地。日本兵放火烧房的火光，映红了苍天。又一个中国的村庄沦陷了，在火海中化为了灰烬。但国仇家恨，更进一步，深深地刻在了杏林嫂和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坎里。

【作于2009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