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小说 > 文章内容


导读:筒子楼里长得最奇形怪状的人,非瞎六儿莫属。我总听青工们喊他“瞎六儿”,却一直搞不清楚是“瞎六儿”、“虾六儿”,还是“下流儿”。说他“瞎”,是因为他小时候左眼被人用树枝子戳瞎,白眼珠子使劲朝上翻,看不见
筒子楼里长得最奇形怪状的人,非瞎六儿莫属。我总听青工们喊他“瞎六儿”,却一直搞不清楚是“瞎六儿”、“虾六儿”,还是“下流儿”。说他“瞎”,是因为他小时候左眼被人用树枝子戳瞎,白眼珠子使劲朝上翻,看不见一点儿黑色;说他“虾”,是因为他驼背,身子还细长细长的,活像一只陆生大虾米;说他“下流”,却有些冤枉他,这下流的名声完全源自他娶了一个俏媳妇。
瞎六儿他爷爷是搬运工,他爹还是搬运工,到他这辈算是有点儿进步,学了门手艺,当了钳工。他爷爷年轻时干活太卖力气,那时不卖力糊弄不饱肚子,结果把身子累垮了,瘫在床上有小二十年了;他爹年轻时干活也太卖力气,那时卖力气是为了建设人民的工厂,结果也把身子累垮了,瘫在床上快五年了。他家人认为是累的,但知根知底的人都说,那是他家的遗传病。远近的姑娘都怕瞎六儿到老也瘫了,谁也不肯嫁他。瞎六儿到处说:“我爷爷我爹都是累的,不是祖上传的病。”可别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就光混光到三十岁。
眼看青工们一个个都结婚了,在筒子楼里出双入对,瞎六儿急得牙痒痒。果子对他说:“六哥,女人如衣服。打光棍,就等于裸奔。”
瞎六儿问:“啥叫裸奔?”
果子说“就是不穿衣服在街上乱跑。”
瞎六儿再问:“连小裤衩都不穿?”
果子说:“不穿,就是光着屁股跑。”
瞎六儿觉得挺害臊,不说话了。他可不想裸奔一辈子。于是,他发动五个哥哥帮自己物色对象。我见过他那帮兄弟。哥儿六个走到一起,那叫气派。老大往上拧,老二往下拧,老三往左拧,老四往右拧,老五往后拧,老六,就是瞎六儿,正好往前拧。我想,这六兄弟就算遇到战乱饥荒时什么的,失散几十年,照样能认出来,瞄一眼就知道是亲兄弟。我只要见了,就站得远远的,捡石子扔他们。他们就骂骂咧咧的,说要揍我。我才不怕。瞎六儿倒是不记仇,有时还请我喝汽水。我后来才知道,他这是想让姑娘们看看,自己是多么亲小孩子。这小子鬼心眼子还挺多的。
那年头,城里的姑娘相亲,不看车也不看房,就算要看,谁也没有啊。她们看男方是几级工,是力工还是技术工,是独子还是有兄弟,有兄弟的话,是不是长子,父母是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我就纳闷,那时的姑娘怎么喜欢嫁司机。瞎六儿的二哥给城西的一家吹,说:“我弟弟是厂里的司机,每月都往家里背棒子面和带鱼。”那家姑娘就来相亲,一看瞎六儿的尊荣,脸色就像臭茄子一样,扭头就走。瞎六儿倒很乐观,说:“我这样,见十个能成一个就行。”他自我感觉还挺良好。可惜他想错了,见的姑娘都有好几打,他还在裸奔。
唐屋村炸油条的胖大嫂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年冬天的一个早上,瞎六儿去买油条,胖大嫂说:“他六哥啊,我有个妹子是山里的,家里穷,她哥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你要是不嫌弃,就娶她过门,给点儿钱,她哥也就能娶媳妇了。”这话够直接,很和瞎六儿的胃口。他经过前段时间的折腾,情感备受摧残,不再幻想什么,就说:“嫂子,行,你就别和人家说我是司机了。其实我不是司机,我就是个钳工。”
月底,胖大嫂就把姑娘领来了。太行山里的姑娘,脸蛋特漂亮,身材也顺溜。那天筒子楼里的工人们都抻着脖子看,这是哪个青工的对象。姑娘跟着胖大嫂进了瞎六儿的门,关上门说话,吃罢午饭,胖大嫂就走了,瞎六儿领着姑娘在市里转了转,给姑娘买了一碗牛肉罩饼、两串糖葫芦、一件碎花小袄和一双棉袜子。姑娘晚上住在唐屋村。瞎六儿和姑娘这么进进出出,每次都买些东西。姑娘回山里的时候,瞎六儿他爷爷把压箱底的一段红绸子拿出来,他爹把藏在包袱里的一对银镯子拿出来,说:“闺女啊,我家虽穷,但六儿勤快,一个月工资有四十多块,他一个单身汉,这些年没有花钱的地方,也攒下点儿了。我俩虽瘫,但厂子月月开钱,看病厂子也管报销。你要是不嫌我家六儿,就和六儿搬到一个屋檐下过日子。这绸子和镯子,算是给你家的定礼,还有三百块钱。按说不该带‘三’,三就是散。可拿多了我们也没有,拿少了又显得亏了你。你就收下吧。”
姑娘死活不肯收,她倒不是看不上瞎六儿,而是觉得这礼太重,不敢接。瞎六儿他爷爷就说:“那好,等你爹娘进城时,我给他们拿着吧。”
姑娘回山里了,没几日,她全家四口就都来筒子楼了。那天筒子楼炸了锅一样,青工们全都大叫大笑起来。瞎六儿见我在走廊里看他,就拿出一粒水果糖塞我嘴里,对姑娘说:“我就喜欢小孩儿。”我一口就把水果糖吞下肚,说:“瞎六儿,你要是喜欢小孩,再给我两块。”瞎六儿很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我一把抓过,撒腿就跑。
开春瞎六儿就和姑娘结婚了。听说按老规矩,姑娘的哥哥在正月先办的事,他俩后办的。这两个男人都不裸奔了。瞎六儿一下子办了两件好事。
筒子楼人多眼杂,什么大事小事都有人传。瞎六儿住的屋在东头,瞎六儿他爷爷他爹住的屋在西头。姑娘每天做好饭,先端到西头给老人吃。她那身段真叫一个好,从青工眼前走过时,一片啧啧声。瞎六儿骂过青工们好多次,叫他们别太下流了。青工互相看看,忽然大笑:“谁下流,瞎六儿,你才下流吧。一到夜里,你那屋就嗷嗷叫。你那破木床,是不是该换个铁的了,吱吱扭扭响,还让我们睡觉不?”
瞎六儿听了,想:“也是,不能我娶了媳妇,邻居都睡不好觉。”他就一连干了几天,打了一张铁床。果子帮他搬上楼。青工们又大笑:“瞎六儿,换上这张床,你和嫂子怎么弄,我们都听不到了啊。你可得好好干,干出儿子来,我们全给他当干爹。”
果子脖子一扬,骂起来:“你们这帮兔崽子,积点儿德吧。六哥这俏媳妇,就是上辈子积阴德积来的。你们损吧,下辈子叫你们全都娶癞头婆。”
青工一听,就冲着果子来了,说:“果子,瞎六儿家置换新床,你凑什么热闹啊。是不是这床你也有份啊?”果子连骂他们滚。瞎六儿媳妇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羞得好几天不愿意出门。
筒子楼里的娘们背地里都说,瞎六儿的俏媳妇看不住,早晚会撇了他。路妈说:“俏有个屁用,屁活也不会干,就是一个吃货,瞎六儿这日子更难过了。”郭妈说:“就是,她娘家还老来拿东西,前两天又来,拎走一桶酱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