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君已隔岸

遇见的时候，是鸟语花香，还是枯草为本，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初见时的惊慌，他在她面前站定，一刹那锣鼓喧天。
似乎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吧，她开始相信一见钟情。曾经在她看来多么俗滥的词语，此刻却散发着沁人的芳香，仿若他便是那个骑一匹白马，身佩宝剑，衣袂飘飘的王子，特来带她纵情天涯。
然而她是平凡女子，瘦小而温婉着，料想自己用尽平生力气也挤不进被那么多女人宠惯着的他的世界。在同一个办公室坐着，不免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他游刃有余地周游于各样女子中间，不浓不淡，不冷不热，她不是没有心伤的。只是心伤的刹那立马自嘲“他怎样，与你何干？”偶尔抬眼，也会迎上他含笑的双目，询问一般，她慌慌垂下头去，心却骚乱着，有种无名无由的等待，想束手就擒，又怕就地毙击，一番揣测后重新张望，才发现他刚才不过是随意的一瞥，这样一来不免有些心痛，只是这种痛是孤单的，没有什么共鸣，也引不起同情，孤单地有些令人绝望。
终于的一次，两人有了单独的合作机会——采访一位当红作家。是约在咖啡厅里，他问，她记。间或也会插几句俏皮话，戏而不谑地，符合着她温婉的本性。他笑，作家也笑，末了，作家说：“你是用乖巧的外表掩盖了热烈的内心”，她一惊，随即镇定，笑着客套一番然后互道了再见。
华灯初上，将深秋的街道衬托得华丽而萧索，有种温暖却疼痛的感伤。他们并肩而行，偶尔为了躲避自行车将距离突然缩短，便又猛地收敛，正襟前行，微妙的一瞬间，小心翼翼而又精致的纯白，而且有着禁不住开怀的一瞬间，他们之间的空气不免是有些尴尬的，因着平时的不相往来，她低头踢着人行道上仅有的几个石子，怀羞地，如同放学归家的小女生。他突然问：“你果真是那样的人吗？”她没有听清，仰脸问：“什么？”他便解嘲似的“没什么，不过随便一问。”她顿了一顿，似乎是回想起了他的话，喃喃地“大概吧!”他微微一笑，唇角上扬，她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便又默默前行。
其实，很多天后，当她回想那次的同行，常常会觉得，他们应该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的，比如说那个作家，比如说平日里办公室的琐事。但是，事实上，他们的确，无话可说地走了一路，然后各自归家。
此后关于这次的合作，便全是在办公室里进行了，机械性地，按部就班地，整理采访稿，整理对话录，明确分工。偶有往来，也是淡然的恍恍惚惚。
一日凌晨，迷迷糊糊中，电话铃响，她抓起电话“喂？”，传来的，竟是他的声音，虽是隔着茫茫的电话线，却如同在耳边呢喃一般。她随之惊醒，觉得是梦，却又因梦而醒。他说：“晚上睡不着，所以打电话给你来着。”她淡淡地哦着，内心其实波涛汹涌，万般的疑问集结。他不说话，她也坚持着，不发一言。大约是过了一段时间吧，也或者没有那么长，只是当时的记忆过于明晰，被她在回想的过程中拉长了时间的距离。他小心翼翼地，如同试探般地说：“突然间有点想你。”她终于抑制不住，那么多天的感情宣泄而出，低低地哽咽起来，他亦不问，僵持了一会儿，她挂了电话。
有段时间晚上闲来无聊，翻出以前的碟片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周润发扮演的范柳原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幽幽地对白流苏说：“流苏，你能看得见屋外的月亮吗？”，暧昧，而又温暖~~~两个乱世的男女，一种相依相伴你知我知的幸福~~~她突然伤感地想，是不是只有一个城市的倾覆才能成就两个自私男女的梦想呢？当时的她怎么知道，即使毁掉了自己的人生，依然是无法实现内心那隐忍的梦想的？
彼时的她，还是一个相信着纯洁爱情，相信着执子之手，就要与子偕老的女子，坐在窗前，她会温柔地想起“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绿”；会带点清冷地想起“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彼时的她，曾经深深地喜欢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类的诗句，深深喜欢着席慕容笔下的意境~~~~以为这些才是真正的爱情生活，以为将来的自己，必定会拥有这样纯洁的幸福~~~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此后的生活里追悔不及而又不断丢弃的东西。
因为，从爱上他的那个瞬间，她的生活就此踏上了另外一条毫不相干的河流。
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有时间来回忆往事的时候，她就会想自己是真的爱他吗？爱到非他不嫁的地步？爱到值得自己这样，埋葬掉自己的幸福来寻求对他的理解？她从来都不能给自己一个真正的回答，只是走得越远，就越能明白，其实从一开始，她踏上的，就是一条布满征兆的道路，生活在每个转角都给了她暗示的，只是当时的自己只是急着赶路，对以外的东西毫无感觉而已。
改变她的人生的，是那个有风的下午，还是那个他醉酒的晚上呢？她已经无从追寻。当十岁的女儿用稚嫩的语气在她面前读出“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时，那些稀疏的过往才渐渐地在记忆的河流里耸立成一个个独立的岛屿。风景秀丽，却美得刺痛。
那个有风的下午，他曾经轻携她手，走进席慕容的诗境：“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向那条美丽的山路，有轻风，有白云，还有你在我身边，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他轻咬她的耳垂，幽幽地说“为你，我离了婚……”有些清冷的天气，她却温暖地落泪，落成飞雨，淅淅沥沥，都滴在他的脸上，唇上。她依偎在他的肩上，蓦然地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她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肩上，默默地念道：“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足羞。”
一个星期的形影不离，却始终是相敬如宾，他从不在她处过夜，她亦不留。然而这却使她愈加爱着这个男子，倔强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用尽一个自小温顺羞怯的女子一生所能积蓄起来的勇气，憧憬着他们的爱情~~~
周末，他打电话来，温柔地说因为要加班，今天不能去她那了，她心疼地叮嘱他小心身体，如同妻子，更如同母亲。
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晚上，因为想他，无法入睡，正在艰难地数着绵羊，电话响起，传来他醉醺醺的声音，就在门口。她兴奋着，赤脚跑去开门。被门口的他一把揽入怀中，雨点般的吻劈头盖脸。她闭上眼，任由他的手，他的舌在她身上游走。是这样地爱着他啊，爱得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原则，失去了最初的坚持。疼痛与甜蜜夹杂之后，他沉沉睡去，她坐在床头，看着他清秀俊逸的脸庞，忽然有种说不清的远意，这样的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