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恨晚

【一】
世间有多少女子希望生于名门，长于名门，然而生在陆家却不知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淮安陆家，江南第一名门，陆家的男子善谋略，晓兵法，陆家的女子知礼仪，明事理，多少年以来，女子以嫁入陆家为梦想，男子亦以娶到陆家的女子为目标。
只是这梦想与目标有多少虚荣的成分在里面，我不得而知。
这日，我如往常一样，抱着我的染指来到庭院，满院的蘅芜花开，芳香四溢。
家人均不喜这蘅芜，厌这蘅芜香的太浓郁，而我却偏偏喜欢它的浓郁，莲花清雅，菊花隐逸，然而它们都太过淡薄，淡薄到有些不真实。有多少花可以开的这般恣意张扬，又有多少人可以如这花一样潇洒妄为。
于是每次馥郁入鼻，我总会无比清醒。
爱怜地抚上染指，轻轻拨弄琴弦，一曲《离诉》缓缓流淌开来，我静静享受如此的安逸时光，只是一曲未成，便有人闯入庭院，从此也闯入我的生活。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面容清秀俊美，如墨长发随意绾个结，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间却攒着一股不凡的气质，神采夺人。
我讶于他的俊美，却并没有忽视他的突然出现，只是未等我开口，他便说道，“九姑娘的琴艺果然超群，只是这曲子未免太过薄凉，这世间总有些美好，又何苦顾影自怜。”
从他能进入内院我便已知他是得到了大伯的允许，于是他知道我的名字也不足为奇，然而我却惊奇他对我曲子的看法。
顾影自怜，倒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评价我。
那日交谈不过短短几句，我亦没有问他的名字，因为我知道能得到大伯认可的定不是寻常人，再见，已是必然。
两天后，我终于正式见到了他。
陆家正堂，能在这里接见的客人，足见陆家上下对他们的重视。我安静地跟随母亲来到大堂，大堂正中早已有人入座。
大伯的旁边，一气度不凡的素衣男子正和大伯侃侃而谈，而在那男子身旁的角落里我看到了那个少年。
与那日不同，今日的他换上了一身青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少年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那笑里充满友善，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丝悲凉。
待我走近，大伯笑着向锦衣男子介绍我，却没有向我介绍男子的身份，我心里了然，这是在考我。
乱世一开，便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希望得到陆家的支持，却没有人成功，外人只知陆家不想参与这乱世纷争，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在审视陆家的同时，陆家的人也在审视他们。
陆家并不是真正的耿介清高，淡泊名利，陆家只是在等待一个人，或者说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陆家真正扬名立万的机会。
从大伯的眼中，我看到了喜悦，我知道，这个机会到了。
于是我施施然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阿九见过苏侯爷，二公子。”
【二】
我离开陆家时母亲没有送我，她说她不忍心亲眼看我离开。
在得知我要离开的那一天母亲似乎苍老了很多，她埋怨父亲对大伯的唯命是从，却不知这其实是我的命。
生在陆家就注定了我这一生不会平凡。
那日，我猜出了索图侯苏晋和二公子苏子沫的身份，苏晋对我赞赏有加，后来我才知道，苏晋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甚至于大伯。
苏晋的心思倒也缜密，在未探知陆家虚实之前，太早暴露身份终究是对他们不利，身处这群雄割据的年月，防人之心总是要有的。
然而或是骨子里的贵气，抑或是天性使然，纵使有意遮掩，他们周身却依旧散发着贵气，而如今，天下依旧有权势有实力过江到达陆家的便只有这江北的索图侯，猜出他们的身份倒也不难。
而少年腰间佩戴的古玉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既已摆明身份，那么聪明人之间便也不用再绕弯子。苏晋简述了他的来意之后，大伯便示意我上前。
其实从大伯一反常态让我参与议事，我便已知道了他的用意。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不想再参与天下事，阿九是我们陆家下一辈最出挑的女子，陆家自古便有一个规矩，女孩生来无名，待到嫁人那日，由夫婿亲自赐名。二公子，阿九的名字便由你来赐吧。”
大伯幽幽说道，语气颇有些无奈，但是在提到我时明显有得意之情，他的一番话，虽然没有直接回应，意思却很明了，苏晋不可能不懂。
苏晋沉吟片刻，但是我能明显看出他眼里的犹豫。
诚然，纵使他对我赞赏有加，但是他们费尽心思来到陆家求贤下士，到头来却只能求得我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任谁都会有不甘。
陆家的女子再有才，终究也只是女子，逐鹿天下的事总是少了分见识与魄力。
然而苏子沫却忽然走上前来，恭敬说道，“九姑娘兰心蕙质，才识过人，承蒙陆伯父厚爱，小侄定不负所托，只是从今以后的生活定不会如陆家般安逸，不知九姑娘的心意如何？”
“阿九，你的路你自己选。”伯父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我望了望苏子沫的脸，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满心期许的父亲和不发一言的母亲，心中已经做好决定，“阿九愿意追随二公子”
许是早已料到我的回答，苏子沫笑着说道，“天上云卷长，地上蘅芜香。染指天下事，素手出锋芒。”
“以后，我叫你云蘅可好。”
我没有看他，只是低眉顺首浅浅地答了句，“好。”
从此以后我再不是阿九，我是陆云蘅。
【三】
江北苏家与江南陆家联姻，一时成为天下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一向不愿参与战乱的陆家嫁女，是否就意味着支持索图侯苏晋？而且据说即将出阁的还是陆家最出挑的九姑娘，于是世人皆看好索图侯能成为结束这乱世的英雄。
如此看来，当初的选择无论是对陆家还是苏家都是有利而无一弊的，只是对我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初入苏府，苏家的人对我倒也恭敬，只是时间一久，我的地位愈显尴尬。
当初我是以苏子沫未过门的妻子身份进入苏家，然而之后的日子里，我所做的事也不过是如寻常侍读般，苏晋议事从未让我参与，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外人，只是苏子沫对我倒是很好的。
除了每日忙于军中事务外，他的闲暇时间都会留在府中陪我，这时我便会和他一起他读书，为他抚琴，虽然没有名分，琴御在侧的日子，倒也知足。
然而若是说起来到苏家后最大的收获，便是见到了苏家传闻中身为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