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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郝跃进上任半年后,刚从重庆工地回来的第二天,被检察院带走了。那天靖琳正好从二楼的打印室出来,上楼,在楼梯转弯处碰见带着手铐往楼下走的郝跃进,他的身后跟着检察院的人。郝跃进即将进京参加集团公司年度工作会
郝跃进上任半年后,刚从重庆工地回来的第二天,被检察院带走了。那天靖琳正好从二楼的打印室出来,上楼,在楼梯转弯处碰见带着手铐往楼下走的郝跃进,他的身后跟着检察院的人。郝跃进即将进京参加集团公司年度工作会议,靖琳拿着郝跃进准备在会上的发言稿《南矿年度工作总结报告》。靖琳看着郝跃进,两步走到他面前,仰着脸问为什么?到底什么事?郝跃进平静地笑着看她。郝跃进的目光,刻在靖琳心里,真诚坦荡无私,干干净净一池塘水,清澈见底。眼底似乎还荡起一抹让靖琳心颤的柔情,那抹柔情像涟漪般在水面漾开,欢快地围着靖琳转,霎时颤动从靖琳心里往外涌,靖琳扔掉文稿,抓住郝跃进手,告诉我为什么?郝跃进深深地看着靖琳,相信我。靖琳隔着郝跃进质问检察院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抓他?检察院的人冷冷地推开靖琳,郝跃进往楼下走。靖琳转身追下去,抱住郝跃进,我相信你。
靖琳望着郝跃进被推上车,望着那辆冷冰冰的车驶离南矿大门,望着南矿大门外远去的荒野,望着散落在夕阳下的村庄,望着远天似血的残阳,泪流了满脸。
靖琳无心工作,她也不想进那座空落落的办公楼,郝跃进不在办公楼,办公楼像抽去脊椎般地疲软。靖琳想去父亲家里坐坐。靖琳家与父亲家都在南矿家属院里,与办公楼一墙之隔。父亲家在靖琳家楼下,一楼。靖琳走进父亲屋里,父亲全然不知,他坐在椅子上抱着那件伴了他几十年毛背心,望着窗外。在靖琳的记忆中那件背心是蓝色的,但被时间的河流洗涤着,早已看不出色泽。靖琳曾说爸爸,让我帮你重织一下吧。父亲说不,重织就不是原来的了。而且父亲也很少让洗,只是时间长了,让靖琳帮着晒晒。近来不知为什么,父亲时常抱着这件背心望窗外,窗外从山上滑下的北风,随风摇摆的枯树,飘零的枯叶。靖琳惊异地发现,父亲怀里的毛背心崩烂了,领子下方一块灰飞烟灭,一点点往地下落。也许父亲没发现,靖琳轻轻地叫爸爸。父亲回过神,下班这么早?靖琳说想回来看看你。
父亲仍旧面向窗外。
父亲说那天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个季节,郝书记坐在山上,沉闷地抽烟。远天斜阳哀怨,如泣如诉。空中滑下的冷风,呜咽着吹过山顶。父亲走到他身边。郝书记说老靖,我怕是难逃此劫。父亲说你少说话。大伙要造反就让他们造,要革命就让他们革命,要游行就让他们游。上面都这么号召。郝书记说不行,我必须制止,不搞建设专门游行,胡闹。父亲说郝书记,你看看被打倒的都是站出来说话的。郝书记站起来,扔掉烟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得对得起这里。父亲清楚地记得没几天郝书记被打倒了。那几天,天一直阴着,郝书记被戴上高帽,被押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头被一次又一次往下按,打倒声铺开盖地,淹没了整个会场。有人打他,更多的人打他。台下的父亲头低低地埋下,两行泪喷涌而下。一声惨叫,父亲抬起模糊泪眼,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一块钉满钉子的木板,钉在郝郝书记屁股上。一个影子钻出乱哄哄的人群,一晃被淹没了。谁?模糊不清影子。那个影子到底是谁呀?还有后来在后山见到的那个影子,到底是不是一个影子?像?又不像?是人还是鬼?
那影子到底是谁呀?
父亲时常这样问。这个影子多少年了一直折磨着父亲,像蛇一样缠着他,噬咬着他。尤其是最近两年它成了父亲彻骨的痛。我为什么不看清楚呢?我为什么不跟着他呢?
靖琳说爸爸,我给你按摩一下吧。父亲闭上眼睛。靖琳轻轻地在父亲肩上捏。父亲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睛,给跃进打电话,叫他下班到家里吃饭,我做他最喜欢吃的炸酱面。靖琳家最亮丽的一道主食就是炸酱面,也是靖琳父亲最拿手的绝活。其实是母亲的拿手绝活,母亲去世前的几天,非要教父亲做炸酱面。母亲说你退休了,得侍候侍候我,我侍候了你一辈子。你退休的时候就是我得享福的开始。父亲当时还刮了下母亲的鼻子,笑呵呵地说行行行。你享福,我当你的老佣。母亲教会父亲做炸酱面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母亲去世的很突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会做炸酱面了,我走了也放心了。靖琳记得母亲走的时候也是个冬天,父亲把所有的人都关在门外,屋里只有他和母亲,他和母亲整整说了两天话,也不知他说些什么。靖琳在门外急得直哭。第三天一早父亲走出门,父亲本来不太白的头发全白了。父亲对靖琳说一切从简,能不麻烦公家就不麻烦公家。父亲和母亲是靖琳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他们像年轻人那样相拥着看夕阳西下,数天上的星星,看农田里的花草树木。母亲曾对靖琳说你爸吃了不少苦。你得好好孝敬他。靖琳知道父亲是孤儿,从小没人疼没人爱,冬天打赤脚,夏天穿棉袄。父亲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喝了多少苦水。母亲是上天派到父亲身边的仙女。父亲说他得好好疼母亲。父亲结婚晚,结了婚好几年才有靖琳。靖琳是父亲母亲手里的宝。靖琳结婚那几年他们一家三口在父亲家吃,离婚这几年靖琳自己在父亲家吃,靖琳一直跟父亲一起吃。靖琳常说自己家就是个旅馆。父亲家是饭店。有一次靖琳说是父母把她惯成这个样子,她不会做饭全怪父母,母亲不在了,全怪父亲,父亲得给她做饭,直到她离开这个人世。那次父亲差点给了靖琳一巴掌。父亲说以后不许这么说。
父亲又说给跃进打电话。靖琳说他出差了。父亲说不是明天去北京?靖琳说有点事吧,提前走了。靖琳说话时轻轻从父亲怀里抽出那件毛背心,背过身悄悄把烂的那块叠进里面。靖琳说他不在咱吃,我也好想吃。父亲说爸爸这就给你做。父亲踉跄了两下,左腿似乎不太灵活了,像有点失去知觉的那种。靖琳说怎么了?父亲说老了。靖琳说爸爸,教我做吧。父亲说你把单位的事做好就行了。爸爸在这个单位干了一辈子,走南闯北,修了多少水库,建了多少个水泥厂,都记不得了。郝书记领着我们,干啊。郝书记,不明不白地死了三十多年了。请琳打断父亲的话,爸爸,我来做吧。父亲没理会靖琳,边做边说最近我老梦见他,他还是那样,拍着我的肩膀说老靖,腰好些了吗?竖井拿得下来吗?父亲曾是出色的钻工,抱着手风钻在井下一干就是一天。很多时候饭也是在井下吃。郝书记把父亲当兄弟。有一次郝书记看见父亲揉腰,得知父亲腰不太好,把一件新毛背心给了父亲。父亲泪一下子涌出来,郝书记,我怎么说好呢?郝书记说我们是兄弟。兄弟,父亲有了兄弟,一位关心他的兄弟。父亲要好好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