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浮画

传闻陌水河畔有一修行百世的女妖，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只是以食人精魄为生。

奈何陌水为四城之心，人来人往，不可避免。
便是世世代代苦不堪言。
那一日我路过陌水，
她就站在陌水河畔，衣袂翩翩，
她的发簪，最为夺目。

她款款向我行来，媚眼如丝。
我轻叹，
“不要妄想食我精魄了，我是画骨师，
这句躯体便是我为我自己画的，无魂。”
她听罢止步，忽然轻笑
“也好，百年了也没人听我说一说心事，
既是今日你幸而得生，便说与你听罢了。”

她自小父母双亡，被术士抚养，
十六岁那年，
四城内来了一位少年，术法高强。
她便也跟着去瞧了，只一眼，便万劫不复。

她每日看他一袭白衣胜雪，
为四城内的百姓用术法疗病，
更有起死回生之效。

他在四城的日子里，四城安好。
彼时她只是一介小小术士，
自是不能入了他的眼。
她便日日生病，日日去求诊。

有一天他对她笑说，
“浮画姑娘身子骨忒弱了些。”
她垂下眼睑，“云惊尘，我心悦你。”
他愣了半晌，温温一笑，
“那便是谢浮画姑娘心意了。
在下亦觉得浮画姑娘是世间少有的倾城之色。”

她听后心中小鹿乱撞，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馆。
此后日日也是精心梳妆打扮后才去见他。
“那时候，我描画他吹笙，
当真好光景，当真好年华。
我心悦他，想必他亦是对我有情的，
否则也不会在四城之内只与我同处。”

眼前的妖眼里竟也起了雾气，我静静地看着她。
有一日，
他忽然对她说，“我要回我的故城了，
怕是会有许久不能回四城，这支发簪赠与你。
你等我，等我回来”
她泪眼朦胧，哭得梨花落雨，
许久，便也只道了一句，我等你。

“谁知这一等就是百年，他一去就是百年。
他是白袖术士，便定是长生的，
而我只是区区红袖术士，也只是常人性命，
我怕我有生之年，等不来他。

我便用我的双眼，换得一丝魂魄，
苟且活在这世上，只是要吸食人的魂魄以维系。
哪怕从前我是如此不忍伤害四城里的百姓，
哪怕我从此会被世人唾弃，我也想继续这样活着，
等他回来，回来再看我一眼，
只是因为，那支发簪上写了一世长安啊。”

她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哭，
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他，已经死了。”
她抬眸，眸里一样的秋水盈盈，
却早已是失明了
“你骗人！他是白袖术士，万寿无疆！”
我叹一口气，“他是真的死了，
死在异国他乡，身缚破魂索，
魂飞魄散，永世不能往回轮生，
临死前，他一直在叫，阿画。”

她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到陌水旁，
取下发簪，放在眼前，
用尽了力气去看清，却总看见一片虚无。
她笑了笑，惊尘你骗我，你说过要回来的，
也罢，我陪你，永不轮回。

她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
她是散尽了她百年的魂魄。
最终她也成了虚无，隐隐还有涩涩的笑意。

那支发簪坠落到地上，伶仃作响。
陌水对岸好似又看见当年白衣术士，
倚在桃花树下，
一刀一刀刻下给桥上描画的女子的一世长安。

【今生一等百年，来生再陪你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