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爱情

一
她梦见了自己的家乡，那是南方的一个小村庄。她家墙外的池塘在盛夏的夜里结了冰，那夜星空灿烂。她在冰上尽情起舞，旋转，灵动如一只蝶。之后，雪停了，慢慢消失殆尽。池塘变成了沙地。她伸手去抓，抓住的只是惶恐，害怕失去某种东西的惶恐。
爱尔兰风笛清脆绵长的来电铃声惊扰了她的梦。她躲在棉被里睡眠的样子像极了她婴儿时的模样。把手伸出棉被，摸索到手机之后贴近耳朵。她说，喂。声音像来自梦里。雅各，我要结婚了。他说。他的话犹如一声惊雷，震撼她的耳膜。他的声音唤醒她全部的记忆。她在瞬间清醒。她睁开眼睛，只看着泛着白光的天花板。眼睛里蓄满泪水。她觉得有一双手把她提到悬崖边上，风很大，她摇摇晃晃。
他听见她呼吸的声音。轻缓，绵长的呼吸。像感伤的曲调。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她说。语气轻虐，像自嘲，又像在嘲讽他。她摁断电话，不允许他做任何冠冕堂皇的解释。手机随后就被掷出，碎裂在墙角。愤怒与绝望将她俘获，只能以破坏来发泄。她躲进被里呜咽，但很快她粗暴地制止了自己的这种行为。逼迫自己深深睡去。只有睡眠能止痛。
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梦。不知道在梦里的离别有多少次，一次未完，下一次的离别又将要来临，每个相聚的地点，转眼就成了离别的站台。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在这里上演。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天，二天，或许更久。不知道。雅各每睁开一次眼睛，看见的都是墙角碎裂的手机。手向两旁轻轻摸索，永远都没有一双温暖的手可以握住。看着，愣着。脑袋里闪过的事情零碎不堪，想自己睡了多久，想外面的阳光灿不灿烂，想自己做了多少梦。最后想起的还是在睡前听见的那一句：我要结婚了。我要结婚了，他说。
累了，睡倦了，思维混乱，无法思考。雅各用睡眠逃避了许久之后，她决定起来看一看窗外的阳光。让阳光照一下阴沉了许久的心。
雅各推开窗，阳光连同尘世的喧闹一起涌进来。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抬头看看蓝蓝的天，扬起手来小心地看向太阳。阳光炫目。阳光的温度让她浮躁不安。她离开窗，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再拖着步子走到阳台上喝。水滑入喉咙的时候一阵冰凉，稀释了阳光带来的浮躁。曾经的过往一一在脑海里浮现。
雅各19岁的时候与子木在一起。那个时候子木还有一个女朋友。雅各的情敌叫做竹娴。当竹娴知道雅各的存在的时候，把她叫做第三者。雅各哭了，她问自己要尊严还是要爱情，又或者要求子木给自己有尊严的爱情，像在阳光下开放的芬芳的玫瑰花一样的爱情。她想两者兼得，可子木没有给她芬芳的玫瑰花。雅各决定悄悄离开，找一个小小的地方安放自己的尊严，把爱情放在她触不到的远方，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拥有它。
雅各在繁华都市一座高楼的第19层安居。她是这个安静的家里自由而安静的女巫。有的时候她推开窗就看到外面的歌舞升平，她就像在观看一场华丽的电影那样津津有味地看着，窗里窗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二
雅各一低头，一滴泪掉下来。她想起牧先生文章里的一句话“在他看来，她就是泪水凝结而成的天使”。雅各喃喃自语地重复这句话，说着说着心中就涌现出要去拜访牧先生的念头。她相信他能够帮助她。她简单地收拾行李就到车站坐上了开往牧先生所在的小镇。
牧先生的文章经常发表在一本叫做《竹》的杂志上。而雅各就是这本杂志的编辑。她喜欢他的文章，一直留意并收藏着。她只知道他是乡下小学的一名教师，但她从没有想过要与他相见，相识和了解，对真实生活中的他没有一点好奇。或许并不是一点好奇都没有，只是害怕想象与真实之间存在着太大的差距。她只在他的文字里想象他的样子，她认为他是一个优雅的男子。彼此的联系只要这样微妙就好。她只愿这样。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情感：内敛的，深沉的，不张扬的。两个人或许从没有想见过。或者对方在心里有着重要的位置，可对方却从不知道你的存在。这种情感的联系细得就像风筝的线。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雅各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下去。雅各和牧先生在一次杂志社组织的笔会上相见，他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他们一见如故。两人之间就真的如故人一样，坦诚，自在，不矫作，想说话的时候就畅快地说，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沉默，并不为这样的沉默感到不舒服。自然自在。像风的存在一样。
雅各坐在巴士倒数第二排右边靠窗的位置。这是她坐巴士的固定位置，如果她上车的时候还空着的话。她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脸上表情就像阴霾的乌云。这一路上她见过的最动人的风景是骑自行车旅行的男生。她羡慕他们，骑着自行车去旅行，去一个又一个的城市，看常人无法看到的风景，以及一路前行的勇气和意志，最重要的是他们想了然后也做了。她一直在想，却从末开始。在巴士超过男生们的时候，雅各回过头去看他们，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梦想一样。然后，她回过头来，从包里飞快地拿出笔和纸，激动地写着，脸颊由于激动和快乐而变绯红。把纸折成一只飞机后，雅各打开窗，让飞机飞向男生们。她看到一个男生捡生捡起了纸飞机，她于是开心地笑了。她写：祝福你们，有梦想并勇敢行动的男生们。
巴士行驶了5个小时后在一个名叫“天亮了”的小镇下了车。巴士只到镇上，不到村里。牧先生住的村子在小镇的南边，叫麦香。雅各决定步行去麦香。天气晴朗。阳光和煦。微风徐徐。土路被踩得结实。路两边是大片金黄色的稻田，谷穗沉沉地垂下来。风吹过，香气扑来，稻浪翻滚。收获季节的金黄色让人赏心悦目。乡间田野的秋天令人心旷神怡。雅各贪婪地呼吸这里的新空气，也想说一句“呼吸的是香”。
雅各一路走去，一路欣赏，压抑了许久的心情有了喘气的机会。路上，有农人戴着草帽，扛着锄头下到田里干活。他们纷纷侧目看向这个打扮素雅的年轻的陌生女子。如若在平时，雅各一定会不好意思地保持沉默，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下离去。此时，或许是好心情作祟，她笑着开口向他们打招呼，叫他们老乡。或者聊上几句，坐到田埂上与他们分享带来的水果。此时，她像个开朗率真的姑娘，毫无羞涩和扭捏之态。有时，她拿出相机留下一些动人的情景。她的镜头里有天空、稻田、农人的笑脸、锄头、老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