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爹
作者:电弧时间:2024-11-17 22:45:54热度:0
导读:我早就想写写爹,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写。像卢梭写《忏悔录》那样一是一二是二实打实地写吧,担心发表后惹麻烦,再者,要让爹知道了,一时想不开,说不准会拿根绳子吊在歪脖子树上;掺点水分假眉三道地写吧,又害怕知根
我早就想写写爹,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写。像卢梭写《忏悔录》那样一是一二是二实打实地写吧,担心发表后惹麻烦,再者,要让爹知道了,一时想不开,说不准会拿根绳子吊在歪脖子树上;掺点水分假眉三道地写吧,又害怕知根知底的人戳着脊梁骨骂,这狗日的杂种,你爹是个甚东西,当我们不知道?所以,犹犹豫豫了好些年,一直拖到今天才动笔。
好在爹在三年前已钻进了黄土圪洞里,再也看不见听不着了。
说句良心话,我到今天还怀疑,我是不是我爹的种!
我们家有一溜五间上房,青砖青瓦五道檩,安着兽,插的飞,是爹的爹的爹手里置下的。打我记事起,爹就跟我和娘不在一搭搭住。有一天,隔壁的拐计明悄悄问我,黑夜你娘跟
谁在一搭搭睡?我说,我。还有谁?我叔。唉。你爹真是个牺惶人。拐计明说话时还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问他,他说,小娃娃家不懂事,回去问问你娘吧。我就把这话跟娘说了。娘先是脸一红,后来就骂:这老不正经的,跟娃娃们说的点甚?怪不得少根无后成了秃根草。打了多半辈子光棍,拐起条腿不愁自己的光景怎么过,还吃上萝卜闲操心!我问娘,爹咋不跟咱们一搭搭睡,娘没好气地说,他嫌圪挤,图一个人省心利索。
我瞅瞅那盘空荡荡的大炕,思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明白娘说的话。
爹不像我家的人,跟个住店的不差甚。除过吃饭时候轻易看不到他的影子。就是在家吃饭,也总圪蹴在地下,有小板凳也不坐,把头扎在地缝里,一句话也不说。吃完一碗站起来,把碗往坐在锅头的娘的跟前一放,娘也不吭气,舀好了递给他。然后,爹又圪蹴在地下吃。爹吃饭的样子很日怪,不是一口一口嚼,而是先用筷子接连二三往嘴里扒拉,等嘴里满了,“咕咚”一下咽到肚里,像蛇吃蛤蟆,囫囵吞。吃饱了,把碗往风箱板上一搁,扭头就走,边走边用袖口抹着嘴。一下院圪台,拿粪叉挑起那只大箩头,头也不回出了门,像后面有鞭子在赶他。我从窗户上看不清他,看见的只是那只好大好大的箩头。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在过年,爹吃过扁食后,跟往常一样,挑上箩头就走。娘说:过大年也不领娃娃去拜年?爹歪了下脑袋回答:捡一箩头粪能卖五毛钱,拜年能拜出钱来?说完,还是挑起箩头去了。爹前脚走,娘后脚就磨叨:天生受罪的命,没听说靠捡粪能发了财!这时候,我见叔瞅了娘一眼,娘立马不吭气了。
我不知道娘为啥那么听叔的话。
说到叔,那时候,我也闹不清他是我家的什么人,反正娘让我叫他叔,我就叫他叔。
叔生得人高马大,进门还得弯腰,说话如同打雷,嘎巴响。叔力气大,有回跟人们打赌,扛上两麻袋粮食在大队的庄稼场里绕了两个圈儿,照样是脸不红气不喘。叔还是个赶马车的好把式,他常带我出去玩,让我坐在他大腿上,他常忽扬着手里带大红穗穗的鞭子,鞭梢儿在空中划几个圈后,手腕一抖,叭,叭,那声音脆生生的,很好听。别看叔手里的鞭子老晃悠,可很少往牲口身上抽。每次跟叔出去,他不是停下车到谷地变戏法儿似的摘个香瓜出来,就是用鞭子从路旁的树上抽下几个杏儿枣儿,再不就是从圪针窝里逮了只蚂蚱。反正跟他在
一起,我觉得快活,好玩。哪像爹,成天就知道挑个箩头,从东头到西头,去旮旮旯旯儿,拾那些猪粪、牛粪、马粪、人粪,臭烘烘的,谁见了也躲着走。回了家,像个扎住嘴的葫芦。用娘的话说,爹是个三棍子也打不出响屁来的窝囊废。有时,我看看一坐半炕的叔,瞅瞅细皮嫩肉的娘,再瞅瞅圪蹴在地下不大一团团的爹,越看越不顺眼。我见娘跟爹说话时总是:哎,你去做这,哎,你去干那,好像爹是个长工,而爹也总是嗯嗯地点着头,一边应承,一边按娘的吩咐去办。
娘对叔可不是这样,说话时笑吟吟的,而且两只眼时常盯着叔,从头上一直看到脚下,好像叔身上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叫她看也看不够,有时把叔也看得莫名其妙。叔每次吃完饭
时,娘总要问,吃好了没有,再吃点吧,要不带点干粮,在地里饿了可没人管你。等叔回答说吃饱了,我又不是田儿,还不知道个饥和饱,娘就说,我不管你谁管你。完了,不管是前晌还是后晌,叔一出门,娘总是那句话,早点回来,最后还加个长长的“啊”。好像叔要出远门,走三年五载,又像叔是个鸟儿,一撒手就会飞走似的。
那天,我回了家,叔不在。问娘,娘说到西山拉炭去了,我说,多会儿回来,她答,得四五天哩。娘说话时脸黑沉沉的,没一点笑,我埋怨娘,不会让爹去?娘鼻子哼了一声,他能干个甚!
吃了黑夜饭,我就钻进了被窝里,娘洗涮完了,正要关门,爹进来了。
做甚呀,娘问。
也没甚做的。爹说完就坐在风箱板上。
没甚做的早点过去睡哇。
我……爹这次没听娘的话,依旧坐在那里。
有甚话,快点,我困了,
我,我想在这儿睡。爹的话虽不高,可我听得真真切切。
你……娘好像有点吃惊。
他不在,我就睡一黑夜。
我知道爹是指叔。叔在,爹就不能在这个家睡?这家是爹的还是叔的?
老也老了,还有这心事,也不怕娃听见。
爹,上来吧,我和你睡。我一下从被子里站起来,浑身光光的。
田儿,快钻进去,小心凉着。娘过来把被子披在我身上,摁着要我躺下。我今天要和爹睡,我今天要和爹睡。我反抗着.呐喊着。
见娘再没说别的,爹离开风箱板,欢欢下地闩上家门,脱了鞋,正准备上炕,娘又说,也不洗涮洗涮,外样子能上炕?爹一听,忙不迭地趿拉上鞋,从水瓮里舀出水,水哗哗
地响着,还有咕吱咕吱的擦胰子声。
那几天,娘好像丢了魂,一听见街门响就往外跑,一没事就靠在那颗枣树上两只眼直直地了着西边。第四天头上刚吃了晌午饭,娘就端个柳条笸箩,坐在家门口择豆角。虽说是秋天,晌午的阳婆还挺晒人,娘坐在门口,头上顶块绿头巾,把笸箩搁在腿中间,嘴里哼着小调。那调子悠悠的,长长的,很好听,娘唱得两眼水汪汪的,两腮红扑扑的。直到那天看电视,我才弄明白,娘当时唱的是《想亲亲》。
街门咕吱响了一声,叔像从天上掉下来的黑神,立在了门口,娘的屁股上如同安着
个弹簧,嘣的一下跳了起来。腿上的笸箩翻了,豆角撒了一地娘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