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车间的主任

三车间的王主任内退了，厂领导决定从基层提拔些年轻人接老王的班。改革嘛，当然要有力度。经过投票，贾立、吴光、郑制三名同志进入最后的角逐。于是厂领导召开会议讨论最终的人选。
小贾同志是李厂长的女婿。小吴同志是陈厂长的外甥。小郑同志和李、陈两位厂长没有什么直接或间接的亲戚关系，虽然小郑同志的选票和贾、吴两位同志在数量上有点悬殊，但毕竟小郑的入围体现了厂领导组织的民主性、公正性。
会议开得很热烈。李陈两位厂长慷慨陈词一致认为：要兴厂，就要选好人才，不然厂将不厂。不过对于什么样的人才算人才，就成人分岐。大家一时半会儿没讲座出个所以然来就决定全厂再投一次票，主任一职就暂由五车间的张副主任兼职。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投票的箱子还没糊好，李厂长就住院了。据探望回来的人说厂长得的是胃下垂。李厂长的夫人抹着泪对前去看望的局里的谢书记说：“我们家老李啊，都是为了厂里的效益，每次应酬都要去，这可好，厂长才当就落个胃……”谢书记安慰李夫人：“老李是个好同志，他为厂里牺牲太大了……”既然李厂长住院，刚巧陈厂长要出国考察，于是二轮投票就暂搁一边。
厂长们短期内没有动静，三车间却没那么太平。贾、吴两位四下张罗着选票的事，不过大家觉得和自己切身利益不太紧，所以拥护贾、吴的工人不太成气候。
至于郑制，不是说他没那当主任的欲望，但他心里也明白和厂长家里人争官当自己没那实力。人家贾立，吴光对付自己小职工不是施瓦辛格捏泥人——咋整咋是。犯不着去折腾。
关于选票的活动，贾立，吴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时上级部门下发了文件：为了减员增效，深化改革，要再次裁员。三车间有两名额。这消息也算黑暗遇火炮。文件一到车间，贾立、吴光就承诺；只要大家投我一票，就是信得过本人，我就决不让自己人下岗。没几天两人就各自拉到一批人，可惜旗鼓相当，没分出绝对的胜负。
郑制看着大家不亦乐乎，觉着挺乐，好像合众国选大总统。不过细细一算，觉得这下岗也算是个和自己有关大事，好在自己平时表现不错，也没和别人有磨擦，本本分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也就宽了心。
贾立和吴光虽为主任一职明里你一枪、暗里我一箭，但对同是候选人之一的郑制还是觉得有点碍眼，毕竟郑制也是民主投票选出来的，看来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于是两人一合计：
不如……
决定下岗人员投票那天，郑制觉得大家挺高兴，挺热情，一见他个个都打招呼，问好啊，递烟啊，和蔼可亲。郑制想，大家在一起还是挺温暖的。
到了小会议室，全体员工开始投票。郑制夹在三车间的队伍里。三车间的伙计们都很轻松，大伙聊着体彩和伟哥。没一会儿就投完了。
接着唱票。票唱到一半，郑制的脸色就变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黑板上而且拖着许多“正”字，他环顾周围的同事，他们很轻松，轻松得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样。显然郑制做错了一件事：
他太相信这些笑脸的朋友了。
票还没唱完，郑制就铁塔般地立了起来。的所有的工友都盯着他，四周顿时没了声响。几个眉飞色舞的同事也被定了格，白白的牙齿还露在口腔外面。郑制径直走到票箱跟前，拿起投票箱，嘿嘿地干笑两声兀自说道：“这里面真他妈的黑！”随手一抛，箱子划了一道弧，里面的选票哗哗地飞起来，就像纸钱一样洒开了。
出了厂，郑制走上回家的路。现在他脑子里挺乱，要回家睡觉。一路也不知看了什么风景，心不在焉地撞着了一个女郎，双方刚要开口骂点什么，可都哑巴了。
“姚慧”郑制认出人对方，是他初中的同桌兼梦中情人。
虽然刚刚受了打击，但姚慧的出现多少有点补偿。姚慧也很高兴，毕竟同桌三年，有过朦胧的感情，于是两人决定到路边的酒店里聊聊。
看到昔日的梦中人现在如此娴熟地抽着烟，郑制觉得有点失落，随后知道姚慧嫁大款、离婚、开公司三部曲。
看出郑制郁郁寡欢的样子，就问怎么了。郑制心中有气，加上喝了点酒，面对的又是曾朝思夜梦的人，话不知不觉就多了。幸亏酒精度数低，事情从进厂到今天下岗前前后后没出逻辑上的乱子。姚慧听听笑笑，笑笑听听。等郑制不吭声了，姚慧才开口：“老实说，郑制自从嫁那老头，什么样的话我都听过，唯独没有听过一个朋友说过心里话，说过真话。”姚慧吸口烟，“不过话说回来，世界就这样，大家现实一点多好，2000年都过了，干嘛不换换思维方式适应社会，偏就有你这种人，把一切看得比蒸馏水还纯净，自己给自己上包袱。唉，可悲。”郑制不吭声，显然姚慧和过去那扎马尾辫的小姑娘画清了界限
姚慧续了支烟道：“我很现实，能放下包袱，所以我富了，你呢？相信不变的东西，相信不现实的东西。你不下岗是对不起这时代。”郑制想了想，没吱声，又灌了点酒，觉得姚慧的话有启示录般的性质。发了一会愣，闷着头蹦出句话来：“说的好！”姚慧瞧他傻样，不由笑了起来，灭了烟，推了一把郑制说：“行了，大男人别这样。”郑制笑了笑，心里好受多了。
分手时，两人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姚慧说：“郑制，你的事，我帮你想想办法。不过低档换换脑子，别太单纯。”姚慧顿了顿，“你能对我流露真感情，说心里话，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算是一件珍贵的礼物。”姚慧讲完微微一笑郑制想姚慧笑起来挺可爱，挺好看的。
下岗人员的最后名单要在下周公布，郑制还必须去上班，班上了两天，李厂长出院了。
第三天，也就是李厂长出院后的12小时后，陈厂长圆满完成考察任务提前回国了。
第四天，上面厅里的一把手姚厅长来了电话，说有人反映厂里的下岗与再就业问题没有搞好，把该下的留着，把不该下的下了，搞黑箱操做！领导有责任。电话是李厂长接的，李厂长说自己生病，没安排好工作，失职！失职！最后姚厅长说厂里有个人才，叫郑制的，要提拔。我们不能浪费人才啊。
若干天后，郑制被任命为三车间的主任。
听到这个消息，郑制心中就一直在想：这个姚慧还真有点神秘色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