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小说 > 文章内容


导读:过去了整整半个世纪,曾经东去了陕西的妈妈终于回到了甘肃,回到了我们的刘王庄。虽然生活在渭河下游的弟妹们捧来的只是她老人家的骨灰盒。五年前,我们把爸爸安葬在渭河北岸的台地上。这是他弥留之际的特别叮嘱:“
过去了整整半个世纪,曾经东去了陕西的妈妈终于回到了甘肃,回到了我们的刘王庄。虽然生活在渭河下游的弟妹们捧来的只是她老人家的骨灰盒。
五年前,我们把爸爸安葬在渭河北岸的台地上。这是他弥留之际的特别叮嘱:“只有躺在了渭河边,我才能口阖眼闭。”做儿子的自然清楚源远流长的渭河水总是连接西与东,而爸爸的思念从来都没离开那下游方向。
今天,按照他倆的生前约定,我们把妈妈的骨灰盒安葬在于爸爸坟堆的东边,让分开了五十年之久的两位老人总算相守在了同一片黄土地下。
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已向村里缓缓走去,我和一把铁铣却必须留下。因为,我得为妈妈的新坟继续添土。
在一铣铣黄土的不断堆积下,一西一东、一旧一新、一大一小的两个坟堆已经紧紧地挨在了一起,也完全变成了并肩而立、一模一样的一对儿圆锥体。直到此时,我手中的铁铣这才停了下来。
夕阳就要落山了,拄定了铁铣的我又长久地伫立在爸妈的坟堆前。往事如烟,那已经过去了的漫长岁月就像正在蒸腾而起的暮霭一样总是在自己的泪眼前缠来绕去……


妈妈离家东去的那天是一九五九年三月六日。这一天正是我八周岁生日。
清晨,去八百里秦川背粮的爸爸紧赶慢赶地回到家时,那二十斤救命粮到底没能搭救下我那可怜的小妹银风……记得妈妈立即架火熬粥,因为三天来一家人的肚皮全凭大半缸的酸菜漿水支撑着哩,而爸爸才背来的却是二十斤黄澄澄的包谷面。发觉钻一个被窝的两个妹妹睡得正香,在火车上熬了一夜的爸爸顾不上擦把脸就帮我穿衣服。那阵儿,我一边带红领巾,一边还跟他开玩笑呢。“大,才换来那么点儿面,你该不是把那件皮袄白送老陕了吧?”爸爸摸着我的头说:“瓜娃不是,这如今除了粮食什么也不值钱。”
一砂锅包谷面糊糊终于在烟熏火燎下熬好了。自从家家户户的铁锅被完了大炼钢铁的任务而队里的食堂又倒灶后,数月以来,五口之家的一日三餐就全靠平常熬药的砂锅子熬出来。望着妈妈朝一个个碗里舀汤,我便赶忙喊叫起金凤和银风来。连喊了三遍,头朝外的金凤总算嗯了一声,但头朝墙角的银风始终没有应声。觉得不对劲的爸爸一下子扑到炕上揭开被子后,不满三岁的她已经永远的闭上了两只好看的大眼睛与一只总要喊饿的小嘴巴……
撂下了碗勺的妈妈也扑了过来,由于肢体已经僵硬,那原本捂在妈妈被窝中的衣裤已无法穿在妹妹身上,爸爸便脱下自己的罩衣紧紧的包裹住她那瘦骨嶙峋的整个儿身子。
爸爸把小妹紧紧的抱在怀里,木然的伫立在靠墙而立的方桌前。桌上是才盛进四只碗里的包谷面糊糊,而那只最小的洋瓷碗儿则属于她的小女儿银风。
妈妈一声不吭的从厨房里找来一只旧纸箱,箱底处垫有厚厚的麦草。我知道搁与炕头的那只纸箱就是小妹的棺材了,便用手拽了拽爸爸的胳臂。直到这时爸爸才从木然状态中走了出来,和妈妈一起将小妹的遗体装进了纸箱。
看着爸爸抱起纸箱,我便从门板后扛起了一把铁铣。父子俩才出屋门,妈妈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五岁的金凤则一声接一声的哭喊着:“银风回来,小妹回来!”
过了中午一家人依然被笼罩在悲哀之下。妈妈躺在炕上,全然是大病一场,懂事的金凤则乖乖的躲在她身后的被窝里。爸爸背靠门板蹲在地上抽旱烟,发觉我空着两手要出门,就说:“喝了一大碗的糊糊,还不打算去学堂吗?”时间还早,背起书包走出屋门的我只是朝大门方向走了几步后又悄悄的折回到屋檐下。我实在没有心思去上学,躲开了爸爸的视线再坐在廊檐边的条石上便成了最好的选择。本来只想一个人待会儿,无意中却把父母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走的已经走了,活着的总得有口饭吃,”爸爸低沉的说:“咱们得想办法呢,总不能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的饿死吧?”
“能有什么办法呢?你跑了两趟陕西,把咱爸留下的水晶眼镜和滩羊皮袄都给了老陕,不是总共才换来了三十斤包谷面么?”妈妈的语气里显然没有一点点希望与勇气。
“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我已经打听到一个,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意?”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如果能保得住两个孩子,就是让我去死,我王小芹绝不会眨眼!”
“有一个姓田的老师才失了家,也没有娃娃。”爸爸结结巴巴的说:“你可带上金凤过去,老田说了,只要人好,他除了给我们五百斤包谷外,还会逐年的接济我这个亲戚。”
“那你以后是他什么亲戚呢?”妈妈的口气似乎很平静。
“我,我给人家说了,我妹夫死了,妹妹跟前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儿。”爸爸越发结巴的说:“这条件正符合老田,田的要求。”
“刘二黑,这就是你的办法呀!”妈妈突然大声吼道,“即使咱们两都不顾脸了在儿子和我妈跟前咋交代?再说了,你还没死,就这么狠心的让我跟了人去……”接着妈妈又伤心的嚎哭起来。
听到这里,我为妈妈的态度暗暗叫好。因为我早就听说,他们俩不仅和赵树理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有相同的名字,而且也是在新政权下自由恋爱结婚的。自我记事以来,爸妈总是恩恩爱爱,从来都没红过一次脸。
沉默了好一会儿,爸爸又说:“小芹咱们恩爱一场,我难道就愿意妻离子散吗?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佛门里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是能救下咱一家人的命哩!这中间除了两个孩子外,还有你那拄着棍儿才能走来的老母亲呢......”
这时候院门外真的想起了铛铛的木棍捣地声。我赶忙溜出院门好去学堂,碰在巷里的也果然是从上庄里缓缓走来的外婆。
傍晚时,我从学堂回到家里。没想到爸妈和金凤都不见了,只有外婆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等我……


两天后他们能来?”外婆不假思索地说:“你大跟我讲了,两天后他还我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便扶起外婆进屋。可外婆还是要对我说:“柱儿,你大你妈领着金凤去走亲戚了,这两天外婆陪你。”我摘下书包搁桌上说:“两天?能背来一百斤包谷哩!”我再没有搭话,因为我晓得外婆被蒙在鼓里。
晚上,躺在炕上后我才对她说:“外婆,从今晚起你就不要再回上庄里好吗?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再说,我大回来后还得住大队饲养院伺候他那群牛驴哩。”外婆依然不解的说:“有你妈陪你还不成么?外婆还得去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