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凤皇，无归兮

一
我在十岁这年冬天遇见凤皇，美丽到极致的人，总是很容易吸引人的视线。况且那天的景色又是如此的宜人，仿佛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场美丽的邂逅。
是风雪过后难得的风和日丽，积雪还未化开，压在御花园里挺立的深绿色松柏上，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芒。
然后，我看见凤皇，耀眼的红色华服，眉目如画，面如冠玉，在冬日阳光下熠熠发光。我想，这整个的秦国，都没有哪个女子能及得上他万分之一。
可是此时的我，无比狼狈，手中还吃力的拖动着汲水的木桶，头发凌乱，衣裳破旧，脚上的鞋子破旧的甚至连绣花都看不清，甚至比其他的宫女太监穿的还要褴褛。
他就这样经过我的身边，踏着脚下的层层雪白，我怔怔的忘记了反应，直到他过去，我才反应过来。
这时，耳边突然传出一声清雅的嗓音：“姑娘，请问你知道清河公主住在哪里吗？”
我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木桶咕噜噜滚落在脚边，抬头便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我，还带着些许歉意。那个路过的人不知何时又复回来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的眼前是一张被放大的脸，完美无瑕，甚至比阳关下的积雪还要耀眼。
我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所有公主的名字。当今皇帝所生公主不多，只有两位，却是没有一个叫清河的。
然而，我猛然想起，秦国没有一个叫清河的公主。宫中却有一个进宫不久的燕国亡国公主，叫做清河，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苻坚从鲜卑带回来的小皇子，慕容冲。或者，他已经不能称为皇子，因为燕国已经亡了，灭亡在这个皇宫的主人苻坚手中。
然而此时那个亡国的年仅12的小皇子却如此平静的看着我，询问着自己王姐的住处。我低下头想了想，指向一个方向，那是苻坚的寝宫方向，清河受宠，宫殿离皇上的寝宫颇近。
他的眼神暗了暗，向我道了声谢，帮我捡起还遗落在脚边的木桶，却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我张了张口，却连声谢谢也没有说出口。我想起他看向苻坚宫中的那一眼，落寞寂寥。一个亡国的小皇子在敌国后宫中询问着自己王姐的方向，却被告知王姐在侍奉那个亡国的仇敌，这是怎样的心情。我无法想象，然后我才意识到，我无意中的举动，应该伤了他的心。
良久，我拖着水桶重新去汲水，我还得回去照顾生病的母亲。这时候母亲已经病了一月有余，很奇怪的病，太医院找不出根治的药方，只能靠药物维持着，好歹太医们还记着母亲是苻坚的妃子，倒也没有多为难，只是母亲失了宠，身边没有服侍的人，那些宫女太监一看在母亲身边没有前途，纷纷离开，所以偌大的碧落宫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每日汲水洗衣做饭，都是我必做的事情。
我为母亲煨了药，慢慢的用蒲扇扇着，突然想起那人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面容，忽的失了神，他不知道，我也是曾是秦国尊贵无比的公主，现在却在这空荡荡的庭院苟延残喘，只盼着无望的余生快快的过完。
母亲在睡梦中还呼唤着苻坚的名字，可是那人却从未来看过我们，偌大的院子里，日复一日，我对那个我曾叫父王的人的期待一点一点的磨灭，直至灰飞烟灭，到最后，在母亲面前，我甚至不再叫他父王。
而苻坚，似乎将我们母女遗忘，冷落宫中，外面的人都说苻坚善良为民，可是他们不知道，苻坚还曾有一个叫羲和的女儿，备受冷落。
二
我从没想过还会再次见到他，依旧是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去汲水，某一天的清晨，他在那里静静伫立，却换上一件白色衣裳，单薄的背影如此的孤寂，似乎要与白雪融为一体。我走近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我，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小姑娘，你终于来了。”
我羞涩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却在咀嚼他那句“终于”的含义，难道他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我？
没有说话，他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那只笨重的木桶，汲了水，又回来，看到我还在呆呆的看着他，笑了，伸出手弹弹我的额头：“走啦，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几步，看着他雪白修长的手指拎着笨重的木桶，想着怎么把木桶要回来，那样美丽的人，不应该做这样的粗活。
恍惚间，突然撞上一堵了“墙”。是他突然停下来，我猝不及防，鼻子猛然撞上了他的后背，疼的我的眼泪瞬时便止不住了。
他忙放下手中的桶，揉揉我的鼻子，眼中似乎有着担忧与心疼，我又一次愣住，忙弗开他的手，后退几步，低下头局促的用手捻着衣服的衣角，呐呐的道：“没……没关系，我没事。”
他看着我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明媚如斯：“真是可爱的小姑娘，真是有些像小怡呢。”
我抬头疑惑的看着他：“小怡……是谁？”
他却突然止住了笑，眼眸中露出一抹哀伤：“小怡，是以前照顾我的婢女，每日，也是这样为我汲水洗衣，灿烂的如同阳光下的迎春花。”
忽而，他的声音变得悲痛异常，声音似乎也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可是，她却死了……在燕国灭亡的那天……一切……都毁了，只剩下我和姐姐了。”
他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抑制不住，我心中变得恐慌起来，我不想让他痛苦。可我知道这种刻骨的疼痛怎么能磨灭，亡国的皇子沦为娈童，在敌国强颜欢笑，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能做的，也只有上前笨拙的拥住他，尽管此时我穿的如此破旧狼狈。
或许是因为那一个明显不太熟练地拥抱，或许是因为我像那个已经亡故的女孩，或许是在这深宫之中，只有我能让他无所顾忌的谈天说地。我们像是突然变得熟悉，他每日过来帮我汲水，送我回碧落宫，轻轻向我告别。却从不进去，他让我叫他凤皇，那是他的小名。仿佛真是一只惊艳绝伦的凤凰。
我们仿佛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一般，互相汲取着温暖。他不问我为何总是过得如此清苦，我也不问他的身世，在这乱世之中，我们故意去忽略世事炎凉。
他也带我去见清河公主，清河是个很好的姑娘，美丽大方，有着与凤皇相似的脸。还总是用关切的眼光看着我。三个人其乐融融，仿佛这就是传说中的幸福。
只是偶有一次，苻坚突然驾到，清河突然慌乱起来，忙推着凤皇让他藏进里间，我知道她是想保护她相依为命的弟弟，没有哪个帝王不喜欢美色，苻坚也是，况且凤皇是如此的美丽，甚至强过姐姐清河许多。我没有来得及躲进去，只好随着众人跪下，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