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小说 > 文章内容


导读:“广州伯”流落到我们这一带,曾替村民们编织藤器或竹器,虽然他已死去近四十年,没有墓碑,连土坟也已荡然无存,但因为生前善良,至今民间仍有不少人记得他,他的口碑很好。据说日本侵华时,日军将他从广州市抓来当
“广州伯”流落到我们这一带,曾替村民们编织藤器或竹器,虽然他已死去近四十年,没有墓碑,连土坟也已荡然无存,但因为生前善良,至今民间仍有不少人记得他,他的口碑很好。
据说日本侵华时,日军将他从广州市抓来当苦力,日本投降以后,他没有返回家乡,留下来靠做手艺过活。入了我们村的村籍,是我们村的社员,死后也葬在我们村的土地上。
他会听本地话,也操着广州语音说本地话,人们不容易听懂他在说什么。好在人们听惯了,反而觉得有意思,因此有时学他那南腔北调的话,以此与他逗乐。
编竹器用具是他的拿手工艺,他编的竹器,可以使用几十年。我家里至今还保存着他用竹编的一对“米箩”,用比较细而圆的竹篾编的箩筐,可以装米而连碎米也不会漏出来。
那时还没有碾米机,要将稻谷变成白米,有好几道工序,第一道工序,就是要将稻谷去掉谷壳,使用的工具就是磨。我们这里的土磨盘,是用竹编外壳,上下两段都是。
用竹编好后,在中间用红泥土夯实,下段固定在一块圆木车轮上,上段做成漏斗状,以方便放进谷子。使用一种工具转动土磨盘,这种工具的工作原理是使移动变为转动,和机器的连杆的工作原理一样。
我小的时候看见妈妈用过,也帮妈妈推过土磨盘,可费力了。第二道工序就是,用簸箕将谷壳扬干净,再将糙米放进石臼里,撞出米糠,将米糠去掉,把个别未脱壳的谷粒捡出来,才变成可以下锅的白米。
造“土磨”是广州伯的拿手工艺之一,老一辈的村民说,广州伯打造的“磨”耐用,一部“土磨”用十年八年也不会坏。因此,光是为村民们打造土磨盘,就够他忙的了。
除了手艺高之外,他为人随和,跟谁都有说有笑,虽然有些话,他在说什么,人家也不会听得懂,但有些话听不懂反而觉得有趣。有些人,每天都要跟他扯上几句话,才觉得有趣,因此,他到那家做工,人家就跟到哪里跟他说话。
他替人做工,主人准备竹子,他做工艺。他劈的竹篾又细又光滑,工场收捡得很干净。每完成一道工序,他就将那些零星的竹篾捡干净,担心小孩子不小心会弄伤脚。他编竹器,收费相当低。每天吃两餐饭以外,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钱。
我家有一次请他编一对“米箩”、一个饭桌盖(防苍蝇用)、一个吊篮(用来将菜挂起来,防止猫偷吃)和打造一部“土磨”,他花了五天时间,只收二元钱,相当于现在的二十元。
不过,他每餐吃饭,均得给他准备一点酒,主要是农家酿的米酒或番薯酒。菜倒是不怎么讲究,炒干花生、煮扁豆,到田边水塘抓的小鱼虾、田螺或螃蟹,都可以对付。田螺煮虾酱,是他比较喜欢的一道菜,我们这里煮田螺,要把螺肉挖出来,放进虾酱去煮,他说:“田螺煮虾酱,又香又甜又好吃”。
他除了会编竹器以外,编藤器也很内行,他会编藤筐,修补藤筐,藤制的箱子等。特别是用藤编的摇篮,全村近二百户人家,差不多每家都有他编的摇篮。
我们这里的摇篮,一般用比较耐用而又较柔软的木条,弯成一个椭圆形的摇篮框,晒干固定后备用。上山采到红白藤后,就请他来编,编成一个像小船一样形状的摇篮。用麻绳挂起来,吊在一支有弹性的竹竿上,可以上下摇动,也可以左右前后摆动。父、母亲就一边唱民歌,一边摇着小孩睡觉。
他替生小孩的人家编摇篮,只吃饭,不收工钱,他说:“留着这笔钱给小朋友买糖果吃!”我的小孩的摇篮是他编的,我一直保存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来外甥住在我家,他觉得这个东西碍地方,将它扔了,我觉得很可惜。
没有听他说过,原来在广州有没有结婚,在我们这里倒是有过一次婚恋记录。经人介绍,有一位山区妇女嫁给他。他当时就住在黄家祠堂里,也没有床,就是打地铺。一个瓦罐,一个水缸,一只提水的瓦罐,一个碗,一双竹筷子,一张草席和一张棉毯,两件换洗的衣服,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黄家祠堂有门,但他从来没有锁门,他不怕人家偷东西,也没有什么东西怕被偷,只担心狗爬进去吃他的饭。
这位妇女叫阿日,嫁他以后,他添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算是安下一个家。我家靠近黄家祠堂,每当日下时,他就站在门口叫:“阿日,回来吃饭!”他这位太太跟村里妇女说话,听到他叫后才回来吃饭。
广州伯没有对人透露过他的年龄,按照我的估算,如果他三十岁被日本人抓来,那时应是五十岁左右。头发全部掉光了,眉毛也变白了,很长的眉毛,常常会遮着深陷的、灰黄的眼睛,走路也有点颤颤巍巍的,但干起活来,手相当灵活。竹片在他手里,将竹篾劈得整齐,均匀又好看。
阿日嫁他不够一个月就走了。据她对那些妇女说,他不成人道,不成男人。这些话传出后,经常跟他说笑的朋友问他此事,他开始不肯说,后来还是说了。
原来他在家已经娶了老婆,并且有了一个小孩。被日本鬼子抓了以后,他多次想逃走。被抓回来后,日本鬼子用电电他,弄得他死去活来,脚走路也不那么利索了。下体被电麻木了,从此再没有勃起的感觉。日本人投降时,他才三十多岁,因为这层原因,所以他宁愿流落他乡,也不肯回家。
一九六七年,他因为拉肚子,拖了几天不见好,又没有人照顾。村干部知道后,将他送进公社医院,抢救不及时,他与世长辞了。他没有墓碑,坟墓也被平整了,但几十年后的今天,人们还记得他。有些人活着,人们就将他忘了,这可是为什么啊!

2005.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