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时光里默默前行

1
我与江心漾相遇时，我们都是十三岁，娉娉婷婷，豆蔻年华，初初出落成少女模样。
这年，母亲带着我搬进了新家。新家有落地窗，大阳台，漂亮的窗帘和闪亮的家具。阳台上的栀子茉莉和月季欣欣向荣。母亲说这是我们的新生活，亲朋好友也来恭贺。我却没有太大的开心。我所期盼的新生活，并不是换个地方吃饭睡觉，而是父亲回来，一家一起吃饭聊天散步看电视走亲戚，像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
但我也知道，这是幻想。
父母分开那年我五岁，我跟了母亲，父亲回了苏州老家，离我有两千多公里。我七岁和十岁的时候，父亲曾回来过，但母亲没有让他见我，只同意他和我通电话，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他爱我。母亲说：“爱？光是爱有什么用？他是一个不切实际没有赚钱能力的诗人，我们不需要他！即使没有他，我也不会让你过得比周围的孩子差！”母亲能干又要强，她工作努力善于投资，为我们换取更好的生活。我十岁之后，父亲再无消息，我心里属于父爱的那一块位置，却始终空缺着，像一个凉风穿过的洞。
与我们同时搬来的，还有江心漾一家，我们是邻居，我和江心漾的卧室紧挨在一起，仅隔一面墙。江心漾的窗前挂着一组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后来她买了一模一样的风铃送给我，我也挂在窗前。当我们想和对方说话，或者一起出来玩的时候，我们就摇动风铃，那边听到了，很快也摇动风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我们的小情谊，就在这叮叮当当的声音里，蓬勃生长。
我们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
我们经常穿对方的衣服，到对方家蹭饭，经常在一起睡觉聊天到深夜；
此时我才相信，我的确拥有了新生活，与江心漾相遇，并有了这份友谊，就是我的新生活。
可我与江心漾却是如此不同。
我内敛，她开朗；我小心，她胆大；我的世界残缺，她的世界圆满；我灰扑扑的一点都不耀眼，而她像阳光下的花树一样闪亮；我没有任何才艺特长，而江心漾能歌善舞，还会拉小提琴；江心漾像一个骄傲的公主，拥有的一切令女孩们羡慕。
她对我说：“郑桑月，我是多么真心地希望，我有一切你也有啊！”
可是，她拥有的我都不羡慕。除了她有一个和蔼可亲的父亲。我是多么渴望像她一样，能吃到父亲做的饭菜，能理直气壮对父亲任性撒娇，跌倒难过的时候不害怕，因为有父亲会扶起安慰。
我也好羡慕她的母亲，夫妻和睦，笑容幸福。
我越来越少提到父亲，然而却越来越强烈地渴望父爱，这种渴望变成了一种自卑。
而江心漾在骄傲与羡慕之中，变得越来越无知无畏。
但我们的青春，却仍然在蓬勃生长，我们头上的天空，只有蓝天白云和暖暖阳光，似乎永远晴朗不会有阴霾。
2
十六岁的初秋，我和江心漾升入高中。
我一如既往地小心缄默，驻守在自己的小小世界，只和江心漾推心置腹；而江心漾则欢喜扑腾，迅速结交了一大群朋友。
一天，我午睡醒来，刚睁开眼睛，江心漾推推我的胳膊，兴奋地说：“你看！窗外树上有一只彩色的鸟儿！”
我一脸迷茫毫不在意地顺着江心漾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我没看到窗外树上的鸟儿，而是看到了窗下的男生，他低着头，握着笔，正专注地在纸上演算。初秋的阳光洒进来，他的头发闪耀着淡淡的麦穗色。
忽然，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无意识地侧头微笑，他的目光，正好与我的目光迎面相碰。他有一张帅气明朗的脸。我慌忙移开视线，往树上搜寻鸟儿的身影，可我始终没看到。这个下午我总不由自主朝那个方向悄悄张望。
他的名字叫罗霄。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作文课。老师选了优秀作文让同学们自己去讲台上念。罗霄是最后一个。他的作文题目叫《童年记忆》。他作文开头的第一句话，便深深吸引了我，那句话是：我的童年在苏州度过。
他描写了他记忆里的苏州，小巷人家，红墙青瓦，热闹的市声与美味的小吃。
我听得入了迷，我循着他的声音展开想象，我看到古老的小巷里孩子在欢笑奔跑，我听到深宅门前老人深情地唱着评弹，我还看到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我还看到父亲，他就在那某一处街头巷尾，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我在罗霄清爽的朗读声里，鼻头酸酸。父亲离开我十年，我一直在想他。那个陌生的，素未谋面的城市，也成了我沉默深情的向往。而眼前的少年，带着那个城市的气息与记忆。
蓦然间，我对他产生了特殊的依恋与好感。
她悄悄观察他，倾听他，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目光，然而，我却不肯走到他的面前，和他说一句话。
一次课间，江心漾走到罗霄座位旁，大大咧咧地说：“数学作业给我抄一下。”罗霄愣了愣，将数学作业本递给她，她抛给他一盒口香糖，笑盈盈地说：“你的益达！”
从此，每天下午，当罗霄在球场打球，江心漾就会跑去看，有时也拉上我。她在球场边为他热烈欢呼，我则满腹心事，默默站在一旁。罗霄就像是上帝的宠儿。他出生书法世家，语文数学英语体育样样优秀。他像王子一样闪耀。如果说有一个女生与他最为般配，那个女生只能是江心漾。
我对自己喜欢罗霄这件事，既无信心，又感到难以面对江心漾。但有一个男生可以让我悄悄喜欢，却又是如此很美好。
江心漾对罗霄表现得越来越热情大胆，我只能将自己的心事越来越小心翼翼地隐藏。我开始找借口，不再与江心漾一起到球场去看罗霄。当她和罗霄说说笑笑的时候，我也尽量避开。
然而我却注意到，每当罗霄抱着球踩着晚自习的铃声跑进教室，他总会朝我的座位望过来；他和江心漾说说笑笑时，他的目光会越过江心漾四处搜寻，直到看到我，他才会安静下来。
我紧张忐忑，茫然无措。
我能确定的事，只有两样，一是我喜欢罗霄；二是我喜欢江心漾，即使我们喜欢着同一个男生，即使她比我明媚美好太多，我仍然喜欢她。
3
春天来了，阳光和暖轻盈，花木竞相萌发，生机盎然宛如青春一般美好。
江心漾联络了几个好朋友，策划郊游看花，其中有罗霄。我本想找借口不去，但我又想象他站在春天的花田里样子，应该有多么葱茏美好。
那个清晨有点凉，但我还是穿上了最喜欢的那条米色印花裙子。江心漾用单车载着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