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的冬天

水儿家房子后面有一条长长的河，自西向东一年四季缓缓地蜿蜒流过，河的南岸，也就是水儿家与河的中间，有一片矮矮的岗地，岗上长着几棵苦楝树，并不伟岸，但水儿喜欢。
春天，当艳丽的桃花厌倦了人们的眼神时，苦楝花开始登场。苦楝花生就不凡。单就颜色来说，那种含紫蕴蓝透粉的静寂任谁看了心中都会陡然生出一种忧郁来。
水儿是个极其文静的女孩子，与村里喜爱嘻闹的同龄女孩子不同，她喜欢一个人呆着。苦楝花开的季节里，她常常一个人绕到房后，坐在苦楝树下，两腿自由地放开了去，一会儿仰面看花，一会儿低头看河。楝花苦苦的香味在她的前后左右氤氲着，偶尔风来了，会很浓的冲进她鼻息里来，她便觉得有些沉醉。
17岁那年，水儿从城里表姐那里借了一套《红楼梦》，情节她记不得太多，但她记住了林黛玉的命运。21岁的五月，楝花可劲儿摇曳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些楝花就是林黛玉，或者林黛玉就是这些楝花，骨子里浸润着苦味儿。她就起身折了花枝，紫、蓝、粉的朦胧里兀地映出了一副年轻的容颜。他是星子。
星子是邻居成叔的儿子，大水儿1岁。星子家是外来户。先前我忘了给你叙述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大概从18岁开始，星子也喜欢房后的那棵苦楝。几度的楝花烂漫时，星子和水儿一起用细线将它们串成项链，串成手链，装饰水儿青春的颈腕。那个时刻，他们的眸子就像岗下的水一样波光粼粼，心思像风中的云一般柔软。他们彼此不说，但都读到一句话——这辈子我属于你了。
当他们的心事摆到桌面上来的时候，水儿20岁。两家人竭力反对。水儿家说是水儿嫁个外来户以后就只能在村里人的眉眼下过活，星子家说我们要争口气儿，不能死皮赖脸地求着娶本村人当媳妇儿。
挣扎了整整一年，任凭水儿怎么哀求，星子怎么解释，最后，家族里辈分最高的爷爷还是一锤定音：绝对不行！就是那年五月，望着满树的楝花，水儿觉得楝花是林黛玉，或者林黛玉是楝花，其实还有，水儿觉得自己就是林黛玉，就是楝花，脉络里淌着苦汁儿。水儿一把把撕着小小的花朵子，看它们落到河里，又顺着河水远去……
为了绝掉他们的念头，成叔迅速替星子相了个临村的媳妇，三个月不到就送了彩礼定了亲，四个月不到就娶回了家。五天不到星子就南下打工了。
星子走的第二天，文静的水儿静静地绕到房后。苦楝树的叶子多数被冷风吹落，但有一枝枝橙黄色的楝蛋儿依然颤动。站在树下，仰望，衬着浅蓝蓝的天空，一粒粒楝蛋儿就像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水儿突然想摘一棵“星星”尝尝。蹦几下才拽到一枝。水儿下嘴就咬，一股奇苦瞬间催得水儿的泪狂流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