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又到黄连叽
作者:乌夜啼时间:2024-11-22 11:13:21热度:0
导读:七月十五的前两天,黄连叽就有人开始在房前屋后焚纸燃鞭祭祀先人。傍晚时的鞭炮声绵绵不断,远处的近处的联成一片。男人和孩子在这繁响中对着香火乱拜一通,然后抬头看看团团的烟霭合成一天的浓云,嗅着空气里幽微的
七月十五的前两天,黄连叽就有人开始在房前屋后焚纸燃鞭祭祀先人。傍晚时的鞭炮声绵绵不断,远处的近处的联成一片。男人和孩子在这繁响中对着香火乱拜一通,然后抬头看看团团的烟霭合成一天的浓云,嗅着空气里幽微的火药的香味。这便是黄连叽的中元大会,似乎太过简陋,有点敷衍了事。
黄连叽是我外婆家。听老人说,县志上有记载,几百年前这里叫黄连镇,是有名的八大集镇之一。说完还摇晃着脑袋,仿佛看到了远古的繁华。而如今不过几十户人家,我跑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根本就找不到一点点曾经的痕迹。很多年了,我一直呆在这里,上这里的学校,跟这里的孩子玩--他们并不排外,而我也差不多成了他们村庄里的小毛孩。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打工归来才接我回家去。
午饭后,外公戴着老花镜坐在堂屋的桌前,从一大摞冥纸中分出一小叠,折成正方状,然后用印了“中元大会”四个黑字和盖有大红印章的白纸包起来。我蹲在板凳上,用下巴支着脑袋伏于桌上,静静地看他的手,不紧不慢。那手指的关节突出,像一截截枯黄的竹根。这竹根般的手曾打过我的屁股,真的好痛。不过,外公今年的脾气格外的好,脸上溢出的笑意让我觉得他是那样的慈祥。我伸手去拿冥纸,也想像他那样折那样包。他说我弄不好,叫我去拿我的笔给他。
他就像捏毛笔一般捏着钢笔,在白纸包的左边竖着写上“故显考某公某某大人”或“故祖考某公某某大人”的字样,右边是落款--孝男或孝孙某某某,然后还要在背面的封口处写个“封”字。他的手微微地抖,好象使不上劲,笔画一颤一颤的,仿佛那纸上有密密麻麻的障碍似的,但他脸上的笑却逾发的浓厚。
中元大会的白包外公年年都包,今年明显见多了许多,堆在筛米的筛子里像小山似的,而外公的手还在继续。吃午饭的时候,我听见外婆说,多亏了先人的保佑,让外公多包些,以示对祖上的感激。
我依然静静地看着,支撑脑袋的下巴有些难受,便把头斜靠在手臂上,舒服多了。渐渐地,外公满是笑意的脸开始模糊起来。
睁开眼时,我看见自己躺在堂屋的凉椅上,门外的阳光懒懒的,不再那么白亮,而是色拉油似的黄。我翻了个身,发觉屋里没人。外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心里不免空空落落,失了睡意,便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爬了起来。在厨房的压水井旁,我压了一碗水喝了下去,凉透了心。外婆常说喝生水肚子会痛的,而那台饮水机却落满了灰尘。她老是烧一大壶开水,泡很酽的粗茶叶,放在灶台上。那茶水很苦,我从来不喝。
我们住的是舅舅家的新房子。外公外婆本来住在老屋,因为舅舅一家四口都在外打工。每年他们出门后,外公外婆就带着我搬到他们家来,照看他们的房子。我却比较怀念住外婆的老屋,尽管是小门小窗、破旧不堪,但那里是我的地盘,可以随心所欲。住舅舅家的感觉就完全不同--外婆像防贼一样,把舅妈和表哥表姐的房间锁得紧紧的,生怕我溜进去弄坏了他们的东西;客厅的大彩电也不经常让我看,更别说空调,就是天气再热她也舍不得开;只有那笨重的红木椅不易弄坏,我或坐或卧,她才很少大惊小怪。当然,如果雄哥在家,就由不得她了——这让我有些怀念我的表哥。他初中还没念完便嚷嚷着没劲,退学了。舅舅和舅妈一直在外,天高皇帝远,外公外婆又岂能阻拦得了!本来外婆给他找了个师傅,想让他学门手艺,可他受不了约束,半途而废。他在家里,我是粘了他不少的光,如果赌博赢了钱,他会很慷慨地买许多好吃的给我。然而,外公外婆却把他看成瘟神似的,每年开春,总要央求别人带他出去找份事做,可是过不了秋天,他准打道回府。他一回来,外公外婆就提心吊胆,日子过不安宁倒是其次,舅妈还要怪怨他们管教不力。如此年复一年,雄哥应该二十多了吧。今年听说他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还发誓定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哩。
雄哥不在家,客厅的门便经常锁着,电视也没得看。我知道,外婆这会儿一定又在村口的六婶家打麻将。六婶家里开了个小卖店,是村里所有大人小孩无聊时的聚集场所。大人在那里搓麻将、玩扑克,还有一台老虎机;小孩则可以花两三毛钱买些零食――妈妈老是在电话里告诫我,不让吃那些不卫生的东西,可是看到别的孩子吃得那样香甜,我也会嘴谗。昨夜外婆给了一块钱,还剩下三毛,我决定去那里消费掉。
出了门,是一条通往六婶家的沙土路。路上一辆摩托车风驰而过,上面坐三四个头发五颜六色的男女。我认得他们,是雄哥一伙的。什么时候回来了?村里又将不得安宁。一位老人牵着似乎跟他一样老的牛,走着走着,突然那牛停下来,老人用力拉绳索,而牛的头却向上抬,脖子使劲往后缩,原来要屙屎。老人骂了句,懒牛懒马屎尿多!我听了就想笑,但没出声。
再往前走是大毛的家,他坐在门槛上和他的妹妹玩不知哪里捡来的几张卡通图片。见了我,他便喊。我没理睬,因为我不喜欢他,况且外婆见了又要不高兴。
夏天的那个午后,他奶奶和外婆正在屋里说着话,他却蹲在屋外柳树下的石条边,手里拿着他爷爷未吃完的药瓶,说自己是医生。他把药丸倒出来,分四五颗给他叔叔的儿子和另外两个更小的孩子,然后找了个矿泉水瓶在井边灌了半瓶水,要他们吃下去,不吃就打。他们很无奈地吃了。没多久,我看见那三个孩子突然瘫软在地,脸色煞白,汗珠直冒。我吓坏了,大喊大叫。他奶奶和外婆奔出来,也惊呆了。我说,他们是吃了那瓶里的药才这样的。外婆便赶紧跑到六婶家去喊人。几个男人和妇女最先跑过来,抱起他们没命地往卫生所狂奔。他奶奶从他手中抓过药瓶也紧跟在后,一双手左右摆动着,幅度很大,很吃力的样子。
幸亏抢救得及时,没出大事。
外婆牵着我往家里走,惊魂未定地说,那抽筋的,以后不准跟他耍,听见没有!接着又问,你咋没吃?他不打你?
我说,他敢!
虽然他比我大,个头比我高,但我一提雄哥,他就吓得屁滚尿流。其实,我也很善于狐假虎威。
还小的时候,外婆也时常带我去他家玩。他跟他妹妹老是盯着我手里的零食吞口水,外婆便叫我分些给他们。我多半磨磨蹭蹭不肯给,但他眼里露出的饿狼般的凶光很让我恐慌。他奶奶和外婆闲聊时说,他爸妈整时整年不寄一分钱回来,他叔叔和婶婶也一样。他奶奶和爷爷都快七十岁了,还种九亩田地,养两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