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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暮春时节,玉米苗一拃高了,锄玉米是最主要的活儿。那一天,我们和梨树沟的社员们在一块玉米地里锄地。大家一字儿排开,躬腰挥着锄头,锄头磕地嚓嚓着,空气单调沉闷,一会儿就有人喊叫“腰疼”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暮春时节,玉米苗一拃高了,锄玉米是最主要的活儿。那一天,我们和梨树沟的社员们在一块玉米地里锄地。大家一字儿排开,躬腰挥着锄头,锄头磕地嚓嚓着,空气单调沉闷,一会儿就有人喊叫“腰疼”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邵,给咱来一段秦腔!便见一中年汉子应声“喀喀”清了清嗓子,亮开喉咙唱了起来:
母亲请坐容儿禀,满腹心事诉娘听。
并非是儿不听老娘命,十多年来儿常念母女之情。
皆因为儿把那志向拿定,和我父三击掌永不回城……
这汉子嗓门儿清亮,有板有眼地唱着,一点也不亚于戏台上的专业演员。优美的唱腔,古老的戏文,提起了人们的精神,空气不沉闷了,也没人喊叫腰疼了。
后来的劳动中,我发现只要老邵在场,或唱戏或吼乱弹或说笑话总有他的节目。偏远的山村,一年半载才有电影队来放一场露天电影,除了劳苦耕作,几乎没啥娱乐活动。老邵无疑给大家带来了些许欢乐。可是老邵自己的生活却过得很狼狈。他常年穿的是没有纽绊的破衣烂衫,冬天的棉袄也没纽绊,腰里绑一截麻绳捆紧摭风挡寒。裤子的膝盖处屁股处窟窿眼睛,裤腿处豁豁牙牙,破烂不堪。原来他是一个没有婆娘的鳏夫!
梨树沟二十几户人家邵白两大姓两个家族,邵姓户数还要多些,人口最多,也就势力最大。村人们沿袭旧日习惯,除了平辈之间称名道姓外,一律按辈分称呼。在姓前加一“老”字,老王老张的称呼是新社会才兴起的,而且只用于对外来人和国家干部,比如说没有书记主任之类官衔的一般干部来了,村人便招呼:老王(老某)来了?邵俊福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按辈分,村里大多数人都该叫“叔”、“爷”……可为啥把他那么生分外道地呼为“老邵”呢?我疑惑地问。几个婆娘便七嘴八舌地给我道起了老邵的根根底底。
刚解放,成立农会,土地改革那会儿,邵俊福二十啷当岁,正是一个精干小伙子。他能说会道,脑瓜子机灵,上得了台面,是村里的个人物。一次开会,上面派来的干部动员大家发言。庄稼汉们个个闭嘴噤声,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冷了场子气得一个本地出身的干部骂道:“光会没爷(神)处发光,这会儿就都驴给把嘴踢了。”话音一落,邵俊福唰地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发开了言,尽管胡拉八扯,乱说一气,却也受到了干部们的表扬鼓励。从此后,大会小会,邵俊福总能发个言说几句,他的胆子便越来越大,说话也渐渐摸到了门道,能说到点子上了。不久,他被发展为积极分子,再不久,他被吸收为脱产干部。脱产干部就是国家干部,虽然不老,就被“老邵老邵”地喊开了。这期间,他在夜校里识了一些字,白天再用那识的几个字半通不通地读文件,读报纸,两年下来,居然有了小学毕业生都不及的文化程度。当时的农村,本地人,出身好又识文断字的是凤毛麟角,稀罕得很。他于是就青云直上,做到了柳林区的区委书记。一个区委书记管着三个公社的事,在农村人的眼里,是个大得不得了的官了,方圆七八十里,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就有了羡慕的、恭敬的脸色,就有了讨好的话语。邵俊福官做大了,人们尊抬了,就得意忘形了,抖起来了。到乡里村里检查工作,经常骑着匹高头大马,让通讯员鞍前马后跟随着,像解放前的大将军似的。渐渐,他丢失了根本,忘记了农人的艰难困苦,像山大王一样骄傲蛮横起来,走到哪里训人骂人到哪里,不驯顺的就给捆起来。搞浮夸喊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那时节,他飞扬跋扈到了极点,不尊重事实到了极点,哪个队长虚报浮夸,他拍巴掌鼓励;哪个队长说实话,他则日娘捣老子粗野地骂。一次“报产量放卫星“会上,有一队长说:我们队明年小麦亩产要达双万斤。另一队长反驳:胡吹啥哩,把麦籽儿装满口袋,一口袋挨一口袋地摆在一亩地里,也摆不下双万斤。
“就是的,咱这里的薄山地,风调雨顺最好的年成,挣死牛亩产个百十斤就了不起了。”再一队长又说了实话。
实话开了头,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说开了大实话。眼看着本区的“卫星”放不成了,邵俊福急了眼,盯住第一个说实话的队长就骂起来:“我把你个狗日的破坏分子,你敢对抗‘大跃进’!拿绳来,把这狗日的给捆了!”
一声令下,通讯员拿来了绳子,邵俊福亲自动手,髁膝盖往那队长背上一顶,像捆柴草一样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找来抽牛的鞭子就狠狠地抽打起来,直打得那队长哀叫连天。
此后,他就经常带着根绳子,不论是组织开会还是到村队检查督促工作。动不动就捆人绑人,打人斗人。
后来,情势一变,又整治蛮横作风,“集训、特训”打过人逼过人的干部,邵俊福被“特训”了三个月,罢了官削为平民百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邵俊福自己也难免就显出落魄的架势来,不尴不尬蔫蔫苶苶地。乡亲们想起他当干部时的“烧料子”样子,明里暗里免不了也说些带刺儿的话,以前称书记现在怎么称呼呢?叫“书记”显然是揭他的伤疤臊他的皮,按族里的辈分称呼,亲近早失,人们一下子又转不过弯来,于是就按他刚当脱产干部时的叫法“老邵、老邵”地叫起来。“老邵”受不下这窝憋气,脖子一梗上了新疆。在新疆混了五、六年,没混出个名堂又回来了。这一回来才安分了,人也皮实了,大家“老邵老邵“地喊他,他也认了。
为啥到现在还是单身?难道他不曾娶媳妇成家?
“咋没?他有过一个很不错的媳妇来。”白家阿姨眉眼一挑说。
原来,小时候家里就给他订了娃娃亲。这女子缠过足,闹解放时放了,成了个半大的“解放脚”。成亲不久,邵俊福就成了积极分子而后又是脱产干部,媳妇便被他“嫌弹”开了,嫌人家的“解放脚”难看,嫌人家笨嘴拙舌不会说话……其实这媳妇既能干又贤惠,男人嫌她她也不反驳没怨言,越发周周到到地理家侍奉男人。邵俊福经常上县里学习开会,晚上临睡前说一声:明日我上县里去。媳妇就点上油灯给他做麻鞋,第二天早上眼一睁,炕头上就端端正正放着一双新麻鞋。这麻鞋穿上上路,轻便、舒坦、“紧成”。新布鞋夹脚,草鞋又不雅观,唯有这麻鞋既不夹脚又好看,这地区的人最爱穿它,当干部的也常穿了它走路。麻鞋做起来也不容易:把一斤麻丝分成几股,一股编成辫盘成鞋底再纳结实。一股拧成粗绳做“鞋鼻梁”、“鞋后跟”。一股要拧成细如白线的细绳做鞋帮子。把各样绳子拧好,做底子,栽鼻梁后跟,栽帮子,然后刷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