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年代

上
城中，城头，城尾，满大街的泥垢上，盛满了激昂的灯光，各界都在忙碌着。
随着前日紧急会议的召开，筹备于今晚的全体学生大会，学生代表通知了几乎全校各业的同学，希望赴约“共商国事”，到时还会有北京高等师范、法政专门和高等工业等学校的代表参加。
“熙玲儿，今晚的大会，你要去看吗？”
惠兰背着饭店的老爹拿来一封信，写着“告全体同学，今晚将于法科大礼堂举行学生大会，请如时参加。”
“熙玲儿，咱俩可以一块去。”惠兰脸上毫无遮拦的兴奋也同样感染了我，使我觉得这是不得不去的命运偶然。
“你就忍心让你老爹一个人收拾饭馆？惠兰，你可别把你老爹累坏了。”逗趣她，是我们相识这么久我始终如一的乐趣。
我回到宿舍楼，匆匆把油头油脸洗净了一遍，对着镜子里的我端详。宿舍里四周静下来，趁着室友吃饭的空闲，翻箱倒柜寻觅去年用闲钱买来的雪花膏，“既然已经用香皂洗过，就偷偷涂一点，待会也能显得有精神些。”
晌午在京顺车行撞见肖涵催促修车的师傅，他正赶急着回家去吃饭顺带给留在学校的代表们捎些热饭。问起缘由，也同样是为了今晚的大会。在此之前，我还没听说他竟然是一名学生代表。
惠兰等急了，噔噔地敲我的房门，“熙玲儿，你好了没有，我已经叫好了拉车的师傅。”
我答应惠兰和她一起回家，对她老爹谎称今晚将有一位重要的老师作演讲，她希望能够去旁听。
大街上尽是人头，报纸上登出了最新关于《巴黎和约》中国政府的屈就态度，人群中满是激愤，一场瓢泼大雨就要下在北京城。
直行约摸三里路，拐了五个弯之后，终于看到了她家的饭馆，和她老爹。
“你这个丫头，总算是回来了，快来帮忙，今晚客人比往常多儿！”
“爸，我今天晚上……”
“哪也不准去啊，最近政府要把土地送给日本人，人群里头乱得很。”
惠兰脸上笑容都僵了，她上楼又下楼，老爹一转身，我和拉车的师傅恰好绕一圈回来，她急急忙忙坐上车，拍了拍师傅：“快马加鞭。”
就这样，我们又匆碌地赶了回来。
学生群来来往往，不过从去向上分析，主要学生代表应该已经准备完毕，法科大礼堂外边拥挤着很多学生，对今天的议题互语纷纷。
“糟糕，熙玲儿，纸笔落在屋里了。”
“等会啊，我这就去我屋里拿来。”
楼底下，老远就看见肖涵着急地打转，看见我出现径直走过来，“等会儿后台，还需要人手整理手稿，帮忙做点劳力之类的。班上能用的男同志们都被安排了任务，我正愁找不到人手，来帮忙吧，熙玲!”

下
惠兰和我后脚跟未着地地冲进人潮涌动的礼堂，许多人体肤上的汗渍被我们揩了个净，里边嘈杂的议论和口号声交响，沿着墙边磕磕碰碰多容易才瞅见了肖涵，他正和其他代表商议谁打头阵。
“肖涵，肖涵，我们来了。”惠兰对着他大声吆喝，肖涵愣是没听见！
台下云集的学生开始全往台中心聚拢，一面旗帜上写着：“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另一股人潮的领袖，呐喊着“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身后数十人一齐助威，喊声震动着方圆十里。肖涵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示意台下的同学随他一阵高呼：“抵制日货，废除二十一条!”
这时他总算是瞄到我了，他手势起伏，双脚从未有过的稳健，接着扯了扯另一个学生代表的衣袖，和他换班。他朝我招手，我牵着惠兰冲过去，颤巍巍地踏在破旧的老木板上，肖涵伸手拉我上去，一边走一边分配给我清单上的任务，“待会我讲到高潮，你就在侧边放礼炮，然后我就带着全体同学喊口号，记住了吗？”
“志希，你和楚生起草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印刷完毕了吗？一份都不能少啊。”
“孟真在哪？我还要和他商议明天游行的相关事宜，马上就到我上台了，你叫他们再撑会。还有，昨天写的横幅被我交给了子俊，你们谁看到子俊说我找他，真是急死人！”
肖涵朝志希招了招手，给我介绍：“这位是蔡元培校长的学生，罗家伦，字志希。”“志希啊，人手我给你找来了，你安排一下。”
“你叫席玲儿是吧？哦，不对，是叫熙玲儿吧，你去帮我找找子俊，他手上有我的横幅。
这一股弥漫新学潮的气味，像柴烟般升空，呛人又带着柴米油盐的香。
肖涵目不转睛深情地和同学对望，仿佛血液鼓动着灵魂，迸发出没有穷尽的激昂。“啪，啪，啪……”踩在木梯子上的男同志们立马放下条幅：“宁肯玉碎，毋为瓦全。”顿时一股来自洪荒的原始热流，冲跨了堤岸，激荡在我们的家园。
等到志希学长上台，念完手稿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他振臂高呼：“外争国权，内除国贼！”
一九一九年，五月三日夜，学生代表发言，情绪激昂，号召大家奋起救国，最后定出四条办法，分别是：（一）联合各界一致力争；（二）通电巴黎专使，坚决不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三）通电各省于1919年5月7日国耻纪念举行游行示威活动；（四）5月4日上午，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与北京大学、中国大学等13校代表，在法政专门学校开会决议下午在天安门举行集会和游行示威。
五月四日，下午。
惠兰、我、明穗、肖涵和昌彦一齐到达天安门前，“先遣军”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早已准备就绪，随后三所高校总共3000余名学生陆续抵达，冲破军警的阻挠，直入曹宅，殴打了卖国贼“章宗祥”。接着，数理部的匡互生带头要火烧曹宅……
明穗和惠兰以为打完章宗祥就完事，房子也快被学生砸烂了。匡互生“神勇”的表现使得人群揭竿而起，连声相应。
惠兰和明穗霎时慌了神，肖涵和昌彦也犹豫但看得出心底很支持。孟真皱着眉头，吆喝大伙不要这么干，这时有同志对孟真的做法提出异议，脾气火爆的孟真当即与同志们争吵起来……
之前就有人写打油诗攻讦志希，说他其貌不扬，一心想着升官发财，没想到同学之间的相互攻讦居然由此开始了。
肖涵似乎很在意我的感受，并没有肆无忌惮地放火烧楼。牵着我举起旗帜，放声嘶吼：“宁肯玉碎，毋为瓦全!”领着惠兰、昌彦、明穗还有一帮同学拂袖而去。
我举着自己的小旗子一同喊个不停，直到染红了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