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美人

（一）暗絮飞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树下，粉衣女子仰面望着满树的桃花。簇簇锦绣，如空灵苍穹下飘荡的云，在血色的夕阳下，娇粉如靥。初夏的风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吹得满树摇曳馨香。苍老的树干，龟裂的皮记忆着它曾经历过的岁月沧桑，似乎蹉跎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杂糅在这风里，弥漫洪荒。
粉衣女子抚摩着粗糙的树干，让记忆砥砺纤纤素手。另一只手中则是如柳絮般轻柔的白色的一团，轻盈曼妙，令人担心这满树的花动会令这无根的絮从那纤弱的手中飘走，四海漂流不知何处是家。
“那就是暗絮飞花吧。”桃树前的竹舍，门扉未掩，一位华发老者正在屋中闲坐品茗。“江湖盛传，半面美人的暗絮飞花是最美丽的暗器。形如飘絮，嗅若飞花，然而杀人于无形却不逊于唐门。”那沧桑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说的不是令无数人谈之色变的死亡之器，而是随风轻舞的离落杨花。
当年江湖中几乎是一夜之间出现一位奇女子。这个女子不属于任何帮派，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一面做杀手，一面行医救人。她是人们谈之色变的暗夜修罗，亦是飘忽不定的妙手仙医。没有人能说清这个女子是何门何派，只知道她所用之器是世间最美丽的暗器——暗絮飞花，甚至没有人看过她的真正面目，只是在江湖盛传这个女子只以半面脸示人，于是江湖人称伊为半面美人。
半面美人，暗絮飞花，从此震动武林。
四年前，半面美人来到淮左名都，扬州城内竹林深处的山谷，加入当初只是一个默默无名，今日却是武林牛耳的组织——静水谷。
“蜀中也会有如此桃花。”粉衣女子收回游走的思绪，却并未回应男子的话。淡淡自语似的一句。
“那是二十多年前，唐某深爱的女子栽下的。”男子若有所思的叹息了一句，视线却瞬间会聚在女子脸上，见得她将眼中的迷离化为漠然。
“半面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啊！”老者轻声赞叹道。
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下，遮去了女子左侧半面的颜容。粉色的短丝长带随意的穿梭于如墨秀发之间。风香浮动，花枝微颤，丝带随风翩跹，然而那垂下的长发却似乎板结在了女子的左颊前，一动不动，恰好遮住她半面秀颜，右侧显露的那半面容颜虽是冰冷，却美丽至极。那明眸虽满是漠然，然方才眼中那一瞬的迷离，老者确真切地看见，其中流露出的是悲伤与喜悦、痛苦与幸福交织出的复杂华光。
“静水谷落絮，见过唐老爷子。”虽是一句拜谒的话，声音却毫无温度。粉衣女子是立在那里，一动未动。
即使面前是唐门当家，唐门第一高手的唐豫，身为静水谷四宫之首的春絮宫宫主，半面美人恐怕也未将其放在眼里。只是在第一眼看到老者时似乎有一丝意外转瞬即逝。
“唐某淡出江湖，久已不问唐门事务，早非什么当家了。否则此时，还会在此处吗？”语毕，唐豫呷了一口茶。那样的语气那样的话，仿佛对于这世间的一切都早已无所谓了。
此刻，静水谷人马与唐门弟子正血战堂前。这一次，唐门遭受了灭顶之劫。自从二十多年前唐门内部的那场变故之后，唐门这个“天下第一堂”便一蹶不振，再不复往日风采。以至于今日静水谷攻打唐门能够避开几乎所有机关埋伏，直捣其主堂。
“唐某对于那些江湖事事非非早已是心如止水，但对姑娘秀发下那半面玉颜倒是颇为好奇。江湖传言甚多，却无人得见，不知唐某今日能否一见？说不定可以为姑娘尽绵薄之力。”
此语若出自任何其他男子之口，都会或多或少有挑逗觊觎之嫌，然出自眼前这个人的口中却听不出半点此意，反而带着真挚的关怀。此语若出自其他任何人之口，此人便是甚为自不量力——为静水谷春絮宫宫主落絮，半面美人尽绵薄之力——天下有几人敢发如此之言。但，说话的不是任何其他人，而是他——当年唐门四大门主之一的唐门第一高手唐豫——岁月沧桑发出的厚重的音调那样令人信服。此语若出自他人之口，下手从不容情的半面美人早已不屑于与之纠缠取其性命了，而现在，那半张美丽的面容上原本漠然的眸子里却闪烁着百感交集的光。
那是一种——挣扎。
半面美人抬起头，眼中一切化为平静正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话间唐豫已经起身走到落絮身前。竹屋桃树间不足五丈的距离，却足以让人感受到这为一身玄色单衣的男子身上非凡的气质——当年的唐豫，唐三少爷又会是个如何另女子倾心的男子呢？
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半面美人脸上，一时间令这个早已心如止水的男子失了神。唐豫看见那平静的单眸中恍惚着一种光，非喜、非悲、非爱、非恨，那中眼神，是一种——解脱。不是那种被五指山压了千年终于蹦了出来的肉体上的解脱，而是犹如积压心头千年的恩怨情仇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一生的误解终于在最恰当的时候揭开、纠缠了多年的是非终于解决的心灵上的释然。
唐豫正困惑于这种眼神之际，粉衣女子缓缓地抬起左手，暗絮飞花还在手中。唐豫回过神却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就算死在眼前这个女子手下也心甘情愿。那一团絮仍在手中，不知何时出手的是黑色的一瞬，甚至连当年使用暗器号称天下第一的唐豫都没有看出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那暗器不是对他发出的。瞬间，黑色裂开，变为絮状，速度却毫不减慢，直打在竹屋前的一棵青草上，眨眼间，青草变为黑色旁边的花草也枯萎。就在这时候白色的暗絮变为红色，几乎是同时，周围一切生命化为乌有。
“这才是暗絮飞花。暗絮的毒足以令任何人没有生命气息，飞花也就无法发动。这一片花草的生命强过人许多呢！”
那样的杀招，连一丝生命的气息都不留下吗？眼前这个韶华女子，是一个怎样的人？拥有春夏秋冬四宫主、东南西北四翁主的静水谷又是如何？而那个凌驾于这些人之上的静水谷谷主又是个怎样的角色？
唐门第一高手不禁肃然。然，就在这时候，轻轻地，半面美人拨开了左颊前的秀发，那原本看来板结的秀发此刻却如此柔顺。唐豫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似乎呆在了那里。
在等待着什么？那不为人知的半面美人的真面目吗？
从半面美人出现在江湖，人们便对那张脸产生了兴趣，揣测着那秀发后的真面目。人就是这样，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费尽心思想去得到，而对于得到的东西却肆意玩弄不懂得珍惜。江湖传言半面美人生来染有恶疾或是与高手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