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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湖庄村人后来回忆说,疯子蔡得粮出生时,十八洼地区确实发生了一些怪异现象。那年春天,人们看见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大大小小的旋风一个挨着一个,在十八洼地区荒凉的野地里到处游走。大的旋风上接着天下接着地,飞沙
湖庄村人后来回忆说,疯子蔡得粮出生时,十八洼地区确实发生了一些怪异现象。
那年春天,人们看见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大大小小的旋风一个挨着一个,在十八洼地区荒凉的野地里到处游走。大的旋风上接着天下接着地,飞沙走石,能量巨大,像一条黄龙,搅得一片天昏地暗。小的旋风贴着地皮,溜溜地吹,卷起几片枯草树叶。旋风成群结队,在十八洼地区荒凉的野地里肆虐,有时还窜进村子,吹翻村头的麦秸垛,吹开人家的院门,把一些人家的茅草屋上的麦秸草掀得乱七八糟。
人们感觉那年春天的旋风特别多。湖庄村的老人说,旋风是饿死鬼的魂变幻的,他们出来寻找东西吃。那些动静小的旋风一般是妇女孩子,那些动静大的旋风都是些恶鬼变幻的。男左女右,看看旋风旋转的方向,就可以判断饿死鬼的性别。
那天上午,朗朗晴日之下,湖庄村的社员们正在麦地里锄草。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人看见不远处的老林地里,忽地一下生成一股黄色旋风。那旋风吹动着黄沙,携带着枯草树叶,在对面的沟渠上来回徘徊,足足有一个时辰。对于这种现象,湖庄村的人们已经司空见惯了,开始觉得那股旋风并无异常之处。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那股旋风忽然加大了威力,迅速膨胀成一股黄色蘑菇云,朝正在干活的人群这边斜刺着刮了过来。人们犹如躲避洪水猛兽一样,吓得扔下劳动工具就跑,惟恐旋风扑到自己身上,变为饿死鬼的一盘菜。身怀六甲的新媳妇傅苗花,晃晃悠悠地刚跑出去几步,就被那股黄色的巨型旋风裹了进去。人们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傅苗花,瞬间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一阵婴儿的哭声,从土黄色的漫天风沙大幕中挤了出来。
婴儿浑身粘满黄土,干瘪瘦小,气息奄奄,像一条没长毛的小血老鼠,没个人样。蔡黑豆慈祥望着儿子说,就叫得粮吧。“得粮”这个名字,寄托了那场刚刚过去的大饥饿中幸存者的一种非常现实的理想。得粮降生时的那几声稚嫩、鲜活的啼哭,与前年响彻在十八洼空旷田野里此起彼伏的送葬哭声与众不同,可谓开天辟地,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
夜晚,得粮“叽哇叽哇”的哭声,像烟雾一样漫过湖庄村的大街小巷。村里人听了直纳闷,这惊蛰刚过,今年的雨季连阴天还没到呀,村前寨海子里的老蛤蟆精咋叫了呢。
湖庄村的人都知道,他们村前寨海子里住着一只老蛤蟆精。每逢夏季的连阴天,大雨下得坑满壕平,这只老蛤蟆精就会浮出水面,发出像老牛叫一般“叽哇叽哇”的低沉鸣叫声。老蛤蟆精的叫声有点像布谷鸟的百鸟音,听得人心慌。那叫声,种豆子的人听了像“黄啦黄啦”,种高粱的人听了像“倒啦倒啦”,种瓜的人听了像“淹瓜泡瓜”。
得粮的哭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很快传染了整个十八洼地区。一个接一个的黄土院子里传出新生婴儿不同音调的啼哭。哭声在十八洼的田野里交织合成为一首生机勃勃的合唱曲子,此起彼伏,彻夜不绝。在这首奏鸣序曲里,大饥饿时代压抑已久的生育高潮铺天盖地涌了过来。村里的房前屋后爬满了孩子,使得原先死气沉沉的湖庄村一下子活泛起来。
得粮与别的孩子相比有些与众不同。他一生下来满口黄色乳牙,如同十几岁的孩子,有几颗槽牙居然被虫子吃了。当傅苗花抱在怀里给他喂奶,得粮睁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把傅苗花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她感觉婴儿并不是在吸食奶水,而是用牙齿游戏似地咀嚼她的乳头,弄得她心里直痒痒。从傅苗花踏进湖庄蔡家门,她感觉这双眼睛始终在背后盯着自己,有时盯得她心猿意马。她感觉儿子那眼神很像那个死去的人,这个人就是公公蔡窝窝。前一年秋天,大跃进吃食堂的时候,蔡窝窝因为跟村里有名的杠头子蔡毛豆打赌,吃白馒头撑死了。蔡窝窝是湖庄村大跃进时期死得最幸福的人,后来死的那些人都是饿死的,惟有他是撑死的。
月子里,傅苗花每天都要给儿子得粮换新鲜的细沙土。得粮能吃能睡,不是屙就是尿,需要她经常更换干燥的新细沙土。她仔细打量着得粮的眉眼,发觉儿子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公公。她对丈夫蔡黑豆说,我咋看着咱孩像他爷爷呀。
蔡黑豆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儿吧唧地摊在床上吸着烟,骂了一句,你个熊娘们家,咱儿子不像咱大,还能像外人呀。
傅苗花觉得那旋风刮得邪呼,她从小就深信人能投胎转世。得粮又“叽哇叽哇”地哭起来,傅苗花连忙掏出奶子喂他,她用手指头轻轻戳着得粮的布满皱纹的小额头,恨恨地说,吃吧吃吧,我知道是你个老东西。
蔡老嬷子对于孙子得粮的降生没有一点喜悦感。村里人都说儿媳妇傅苗花长得俊,她觉得从儿媳妇傅苗花进门,就带着股妖气。她来儿媳妇屋里看孙子时,孙子得粮正在“叽哇叽哇”地哭闹。她亲昵地俯下身子,嘴里叫着心肝宝贝,把孙子得粮抱在怀里。孙子得粮在哭泣的间歇斜眼看了她一眼。她发现孙子得粮的眼神似曾相识,充满了许多的仇恨。蔡老嬷子似乎预感到一些凶险,变得神神叨叨,整天嚷嚷着老头子蔡窝窝来催她的魂,自己没多大活头了。从此以后,蔡老嬷子再也没有抱过得粮。她似乎对孙子得粮很恐惧,总是躲着他,一点也不待见这孩子,一直到她死。
得粮学会爬行后,家里人却不敢让他一个人乱爬,因为他喜欢一边爬行一边抓身边的任何东西往嘴里塞,包括树叶、小石头、土块和黑乎乎的羊屎蛋子,弄得满嘴脏乎乎的。农忙时节,大人都被生产队赶到田间劳动,他娘怕他吞到嘴里的硬东西咽死,受村里菜园拉水车的毛驴的启发,特别缝制了一个口罩给他戴上。村里人看见戴着粗布棉口罩的得粮在田间地头虫子一样地乱爬,发出“呜呜”的怪叫,成为一道异样的乡村风景。孩子贪婪的咀嚼开始并没有引起大人的注意。
孩子开始咿呀学语,不会喊“大大”,不断重复吃豆吃豆,有时还会突然叫出身边村里人的名字,大人们笑笑,谁也没在意。等到他能讲一些完整的句子时,对于他能模模糊糊叙说过去的一些陈年旧事,才开始引起村里人的猜疑。这孩子的胃口大得出奇,吃饭时犹如饿虎扑食,风卷残云,贪婪的样子很吓人。
村里开始谣传得粮是饿死鬼托生转世,还绘声绘色地说得粮的前身在阴朝地府里没有喝迷魂汤,因而记得前世的一些事情,认得过去的一些故人。但是得粮的前世到底是村里谁的魂投胎转世,村里人说法不一。
有一天,得粮跟着他爹蔡黑豆赶着牲口到村南的黑碑界林去耙地,得粮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