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薯的悲伤记忆

刚送走一个远房姑姑,在关上门的一刹那,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双手掩住面部,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肩在随着哭泣抖动,很久不曾这样失态过了,今天,这个时刻,我只仍放任自己的情绪,而这一切全因为刚才和姑姑拉家常时提到的我的一个老师。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学生。遇到到了班主任李老师，我们是同村，在本村那所由破庙改成的小学里读一年级。那时侯的李老师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显得很威严的样子。同学都很怕她，其实随着后来的接触，大家才发现李老师真实很和蔼的样子，在那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总能看到慈善和蔼的目光，我们就象一群小鸡雏一样，最喜欢跟在老师后面。我就是那些孩子当中最后面的一个。

小时侯家里穷，冬天的时候，母亲为了我们长好身体，在每天早上下地之前，都回在我的书包里塞上一块冻着冰茬的白薯，或者窝头。那时侯农村的孩子大都这样，从家里带些吃的，到学校以后当早饭吃。李老师每天就按顺序把这些吃的收上来，然后在按顺序把这些吃的放在教室的炉子上烤热。记得教室的炉子还特意被她又加上一个铁丝做的支架，这样吃的就可以放两层。当我们在教室里放声朗读的时候，各种食物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教室。下课的时候，李老师会在炉子旁一个一个的发放各自的食物。记不清是多长时间以后，一天在发放食物的时候，李老师发给了我一块烙饼，我一楞，小声说：‘老师，那不是我的，我的是一块白薯。”李老师看着我笑笑，温情的说：“我知道，老师想跟你换换成么？”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白薯掰了一块放进嘴里，装着很惬意的样子说“我最爱吃白薯了。”看到老师的样子，我高兴的答应了一声：“行！”然后飞快的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吃起了那块烙饼。烙饼也真是好吃，家里不经常吃，只有父亲每周休息回家时候母亲才给我们用白面烙饼吃。记得哪天放学回家，躺在被窝里，我天真的问母亲：“咱家为什么不能天天吃烙饼啊？”母亲半天没说话，只用手轻抚我的头，叹了口气。我也就没在说什么，一个人在被卧里回味那块散发着热气的喷香的烙饼。

此后的日子里，李老师总是隔一两天就和我换着吃，我每次都高兴的接受。我印象中李老师最爱吃窝头和白薯了，这个秘密我一直都没告诉过别人，包括母亲。直到一天早上，母亲递给我一个雪白的大馒头，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我，她以为我一定会高兴的跳起来。可是，我却跟母亲说：“我们李老师不爱吃馒头，她就爱吃白薯和窝头。”母亲很诧异的看着我，我才慢慢把李老师和我换吃的事情说给她听。那次，母亲流泪了，但她什么都没说，从那以后，我的早点中窝头和白薯慢慢的少了起来，母亲尽量的为我调换不同的干粮，虽然大都比不上烙饼馒头，但总比窝头和白薯好了很多。偶尔，郭老师还是会和我换吃的。一个又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记不得是多少个冬天以后，我才真的明白，其实李老师也是不爱吃窝头和白薯的。

又一年暑假来了，家里满院子爬的老倭瓜大丰收了，整整结了十多个大倭瓜，有一个几乎和我一样高了。看着这些大倭瓜，我忽然想起了李老师。于是我和弟弟抬起哪个最大的倭瓜，送到了李老师家。进院子的时候，看见李老师家的凉台上摆了一溜老倭瓜，但都没我们着个大，我和弟弟兴奋的叫了起来“李老师！李老师！”，李老师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到我们一楞，“我给您送个倭瓜，我们家结的。”我兴奋的说。李老师看到我们满头大汗的样子，赶紧让我们放下，然后催老伴出去给我们买了2根冰棍。从李老师家出来，我和弟弟高兴的举着冰棍，一路小跑回了家，我们都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母亲知道后，气的一直想打我们，她觉得我们那样很丢人，怎么能送老师倭瓜呢？那时候很多人家种倭瓜吃不了，就用来喂猪的。后来母亲好象又拿了些别的东西亲自去了趟李老师家，不过好象她又把那些东西拿了回来。现在想起来，那时侯真是幼稚的可爱啊！

退休后的李老师经常在村子里溜达，每次看见我，她都会夸上我几句，在她的学生里有出息的有很多，但她总是说我最有出息，每次这么说，我都会对自己说，一定要有出息。后来搬了家，就很难看见她了，也一直没有刻意的去打听她的消息，直到今天中午，姑姑来找我办事，才说起里李老师。谁知，这个消息竟然是噩耗，我久久的不能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姑姑是因为孩子上学的事情找到我，说完正事，我们唠了起来。她忽然一句：“李老师死了。”我猛的一惊，忙问到：“哪个李老师？”于是姑姑很不经意的说起了李老师的事情。

李老师的小儿子比我大几岁，是远近闻名的帅小伙，那个年代就很招女孩子喜欢。可是他并不是学习的料，为此，老两口子没少操心着急，但终究不起作用。盼他成了家，有了孩子，谁知道他又迷上了赌博。因为赌博，赌掉了房子，赌没了妻子，甚至赌掉了手指，可他还执迷不悟。老两口为了唤醒迷途中的儿子，终于采取了极端的方式，拧开了一瓶敌敌畏。我真的难以想象，两位老人是如何面对面喝下那一瓶毒药的，我也不知道，那一瓶毒药是否真的能唤醒他们迷失的儿子。

李老师走了，老伴还在抢救。

而我，久久的靠在椅被上，悲伤包裹着我，记忆仿佛又把我拽回20多年前的冬天：李老师发给了我一块烙饼，我一楞，小声说：‘老师，那不是我的，我的是一块白薯。”李老师看着我笑笑，温情的说：“我知道，老师想跟你换换成么？”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白薯掰了一块放进嘴里，装着很惬意的样子说“我最爱吃白薯了。”看到老师的样子，我高兴的答应了一声：“行！”然后飞快的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吃起了那块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