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缘生在寂寞林
作者:揭揭巍巍时间:2024-11-04 05:02:07热度:0
导读:接连多日的冷雨刚刚洗出了春天的轮廓,恰才崭露头角的桃蕊李瓣又被无辜地夭折在料峭寒瑟的春风里。不堪岁月如许匆匆,昨宵的梦魇还踌躇徜徉在己丑年的尾声里顾盼流连,哪知前脚不知不觉早被拖曳着跨越了庚寅年的门槛
接连多日的冷雨刚刚洗出了春天的轮廓,恰才崭露头角的桃蕊李瓣又被无辜地夭折在料峭寒瑟的春风里。
不堪岁月如许匆匆,昨宵的梦魇还踌躇徜徉在己丑年的尾声里顾盼流连,哪知前脚不知不觉早被拖曳着跨越了庚寅年的门槛。
漫天的火树银花、遍街的张灯结彩,都没能够扣开我冰卦雪锢的心扉来辞旧迎新。那么,请告诉我,面对生命的厚爱,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够酬报一二?
是的,韶华的星盘在春花秋月中又轮转过一个年度。小轩窗畔那株英姿勃发的木梨已经硕果累累,就像是一位姻缘美满的平民女子,完成了自己戎马半生的使命,此刻正无比宁静安祥地享受着人间天伦,丝毫不受风霜雨雪的滋扰,幸福地剪影在世间某位独行客落寞孤绝的眼帘上。
我终究只能立在一旁羡慕这等完好无憾的宿命。或许只是幸运,让我羸弱瘦癯的躯壳整整拨完二十一个竹节,探进了新年的门楣,却不知道顶上的神灵已布下了什么谶语,这接下来的途程,会有什么吉凶福祸等候着我去一一兑现。这不,才刚刚收拾完毕佳节的残羹冷炙,人走茶凉后便撞见病魔的登门造访,把我杀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呵,命运是否真要来个先礼后兵、杀鸡儆猴什么的?
幢幢乌沉的云霾一点一点吞噬着心空的光亮,宛似湿甸甸的棉絮堵住胸口,闷闷地让人抑郁得慌。潮溽的熏风卷不起琐重的簾栊,却把灰蒙蒙的烟尘水汽吹成一座缥缈絪缊的雾屏,把我隔在红尘最偏僻的一隅,临别之前还塞给我茕茕孑立、独自遣愁的一大把闲暇时光。偶有点点落英洒落棂台,坠堕于我空虚恍惚的鼻息里舞衣翩翩,仿佛着意愉悦我的寂寥耳目,便姑且当作岁寒之友,为我雪中送炽炭,锦上添好花。
只可惜我到底是薄命无福之辈,怎么就把这良辰美景看成“共粉泪,两簌簌”的境地了呢?
病里犹知身系客,不认他乡作故乡。
是夜,就让我效仿一回痴心倩女,弃置那陪伴我跋涉过千山万水的竹杖芒鞋,魂离娇躯,悄悄潜归我那夙思夜想的杳杳故里去。
然而,人间惨淡至极的心情莫过于空守着一片荒凉,去追忆昔日的繁华似锦吧。如若另可选择,我愿意用前半世的黑风寒露,为我后半生的穹隆铺垫出一场华美的夕阳之旅。
千竿冷翠凝碧烟,何觅当年玉婵媛?
空剩一庭莲影筱韵,却哪里还有那位“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绛珠妹妹呢。
黛玉,是水做的骨肉,我从不敢把你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描摹于腕底的宣纸,唯恐我的才疏学浅玷污了你神仙妃子般的形神风采。那永远流芳于后人唇齿之间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不知道婉约了多少行云流水般的行楷隶草,绽放在文人墨客的翰墨毫笺里。而我,只把你的名字埋藏得很深很深,小心翼翼地呵护备至,怕亵渎了一分一厘。
可今夜却是鬼使神差地,我把你呼唤到眼前。妄想盛下我的一觚伤心泪,滴入那研碎成泥的万艳千红里,调就满满一砚胭脂墨,企图让沉眠在花塚里的芳灵儿重新活色生香起来。
我知道,你是为还泪而入世的。人间烟火只能无言地湮灭在你清澈见底的眼波里,绫罗绸缎掩藏不住你的天然奇香,胭脂水粉涴污不了你的冰清玉洁。你重视自己内心最清晰的感受,最敏锐的直觉,视一切俗厌为下尘,清高而孤傲,把至情至性都镌刻在心里,而用弱不禁风的肌骨去抵挡人世间的风刀霜剑,只为保全自己的本真和纯洁。只为这“真”、“洁”,即便必须面对凡夫俗子的诽谤弹劾,必须身处一望无垠的广寒戈壁,你也不会有姮娥的颦眉叹悔。“心若比干多一窍”,人人皆说你小性子,爱猜疑,可你何曾在红尘万般旖旎中为自己谋求过一针一线、一箪一瓢的切身利益?你只在闺阁相思的风晨月夕里暗暗检点身上心里的斑驳瘀伤,再拾起笔墨纸砚,用坚脆的宝钗划破肌肤,引一行瘀血,忍痛泼染成绡帕上的朗朗珠玑。
前世,他曾用甘露惠泽于你,成就了你的兰心蕙质,你得以修炼成女体,跟随他投胎转世,只为偿还他的恩情。那么,纵然要你捣碎肺腑,撕裂骨骼,把香髓融进烈血,再蒸腾成晶莹剔透的泪水,汩汩淌流成泊,你也在所不惜的,是吗?你只愿自己的真心,换得他的一世专情。哪怕因此而殒殁自己的绝世红颜,断送自己的旷世才华亦无怨也无悔。“妾本为君生,还当因君死”。这便是三生石上惊天地泣人神的木石前盟!
自古佳人多薄命。
黛玉,薄命司上既已赫然昭示平生遭际,自是难逃定数。“玉带林中挂”,多少辛酸苦楚绕指间。而“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却又是何等地凄凉怅惘,让人泪落断肠。唯独教人宽慰的是,林潇湘得到了世人皆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知己爱人。这,足以让短暂如流星过隙的生命熠熠夺目,此生无憾矣。
无憾,是人间永久流传生生不息的神话。
我在这出神奇曼妙的神话里寻觅了好久好久。潮湿的长风拂穿了我空荡荡的竹节,却再也奏不出一阙动听的律调。
因为,那一年的那一场风花雪月,我错把它当作一曲可遇不可求的高山流水,谱成毕生的绝唱,催开了自己的生命之花——爱情。
可是,竹子,一生只有一次花期,开过便要谢世。
原来,爱情,是生命中一场最华丽最璀璨的浩劫。劫后余生里,我其实早已经魂飞魄散。
而接下来的岁月沉淀如恒河缄默,我不再寻觅一双温柔手,不求在他的掌温里起死回生;也不再等候一颗知己心,跟随她飞向涅槃。
待到把百媚红尘都望成一片惨白无味,我依然背负着一把古老的七弦琴,行尸走肉在茫茫世道,枉自嗟呀着一剧无人能懂的悲欢离合。